《粤曲情缘》
【(序)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谨以此文纪念虽非同年但同月同日生的两个冤家风雨同路四十年以及铭记那些陪我伴我一起甘苦与共的红颜知己们并在我生命中擦肩而过的兄弟姐妹们。
----题记】
(序)
我们村在解放前就有自己的粤剧团,谓文青社,早期有《多情孟丽君》,后来有《祭玉河》等首本名曲招牌戏。我最早接触粤剧源于小学时期,陈仕信老师是我的启蒙第一人,从合士乙上尺工反六”开始,到滾花大开门水波浪,什么慢板乙凡二王哭相思,我迈进了粤剧殿堂的门槛,仅涉足其间皮毛耳。最初学唱《柳毅传书》,《搜书院》,继而参与《半夜鸡叫》的排练,念唱做打,饶有兴趣。但这表演艺术博大精深,我充其量只是个热爱者而已。我想,若论哀怨缠绵,没有比粤剧更能打动我们广东人心灵的剧种。曾经为秦腔《窦娥冤》震撼过,苍天有泪,六月飞雪,惊天地,泣鬼神,感人肺腑。但到底不是我们广东人的本土方言,比不得粤剧更贴切亲近,因此闲时偶尔会上网找些粤剧听听。但发觉现在的剧目都不及旧时的好,尤其怀念起唐涤生所编撰的代表作品:《帝女花》、《紫钗记》、《再世红梅记》。 每次听到白雪仙饰演的霍小玉声泪俱下的向黄衫客哭诉时,都不禁为之动容,她哭我也哭。他大胆创新,用大量的小曲编撰的剧目,令古老的粤剧焕然一新,音韵和谐绕梁,而且辞藻清隽雅丽,细腻极致。在我看来,堪称卓绝。纵观古今粤剧剧目,无人能超越,即使是他的前辈南海十三郎 。他英年早逝,梨园界痛失奇才,广大戏迷无不悲痛婉惜。粤剧从此再无经典,宁不感慨!缅怀唐涤生,亦回顾我此生往日与曲艺缘分的一幕幕如戏人生。
(秋韵)
“戏如人生、人生如梦,”这切身的感受,犹如品一杯浓郁得化不开的铁观音,其中苦与甘的回味,只有唱者自知,知者知之。----题记
秋收后,村子里的大戏就开始紧锣密鼓登场。鲁迅先生的《社戏》自然是好的,朦胧夜色远戏台!但眼前这如画秋韵,天高云淡,晚风拂面,笛韵管乐,喜气洋洋,实实在在。光看那彩缎飘逸,金黄绛紫湖水蓝,桃红柳绿莲花白,小孩子们便满心欢喜。再看那夕阳流金,晖映着奢华名贵的天鹅绒帷幕,别是一番节日滋味。又见那头戴簪花凤冠,身穿银珠霞帔的仙女阿娜多姿下凡来!这可不是外来的剧团花旦,正是我们邻家的姑姐,分外的可亲可近,那头插雉鸡尾,手舞红缨枪威风凛凛的文武生,便是隔壁的大叔,还有那乌纱绛袍,潇洒英俊的小生,气宇轩昂,好生景仰,而他,却是我后来的岳父大人。那时还没有正式的放映演戏剧场,小学校的露天舞台就是我们的快乐联谊园地。周围附近几条村的民众都来观赏我们村的剧团演出。当天边隐去最后一抹晚霞,夜幕降临,一轮皎洁明月就从东山上升起,把如缎光华洒满大地。演出选在月圆之夜,光明磊落,大戏散场人们不必摸黑走路回家,兄弟姐妹们互相牵手,父老乡亲们彼此扶持,睦邻融洽,亲密无间。我们穿梭在虎度门间,看如幻似真的舞台布景,看雪亮汽灯下伶人在化妆的身影,看棚面老倌锣鼓手们大戏开幕演出前在吹打弹奏,一曲接一曲。木琴敲打《走马》,自远至近的疾奔而来,欢快昂扬,激励着我们在人生路上追寻驰骋,滴滴答答的《雨打芭蕉》,是我们田园生活的浪漫音韵,《饿马摇铃》就是我们苦中作乐的曲调。《下渔舟》宛如撑着彩色雨伞款摆柳腰的少女走钢丝,仿佛我们的出海生涯,一步一惊心,风雨飘摇中,《渔歌晚唱》总陪伴着我们扬帆归航。最是难忘洞箫萨克斯合奏的《苏武牧羊》曲,在我漂泊天涯的岁月,让我永远心存汉社稷 ,永远记得我梦绕魂牵的故国家园,同我一齐在流金岁月中甘苦与共的乡亲父老,如今故国相去万里,人绝路殊。生为别世之人,死为异域之鬼,则怕是与桑梓长别矣。村里人生活简单淳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时爱吭几句粤曲小调。青春少艾钟情《彩云追月》,奈何赤绳系足,缘份早定,一般的如花美眷,终不过似水流年;饱经忧患的长者唱一段《乙凡南音》,叹一声客途秋恨,“凉风有信,秋月无边”,说不尽的世态炎凉,道不完的苦乐年华。秋日里唢呐吹响《雁落平沙》,庆祝丰收的喜悦,歌颂《娱乐昇平》新世界。开心时敲锣打鼓《喜洋洋》,烦恼时来一段二胡《双声恨》,咏一阙《曲水流红》,以遣衷情抒愁怀。可是多少年后,似这般姹紫嫣红,都付与断壁残墙!我这个天涯漂泊客,重回故苑,却再也寻觅不到那景及那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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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缘)
【佛说:“每个人所见所遇到的都早有安排,一切都是缘。缘起缘尽,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天意”。 我是前世埋她的人吗,还是,今生她埋我?--题记】
那一年,我五年级,她才二年级。我们小学校选了个小粤剧《半夜鸡叫》去参加全公社校区的文艺表演。老师挑了我们班里几个成绩顶尖得意门生做锣鼓手,陈树信老师亲自传授指导。我是打鈸的,她饰演给长工们送饭的婢女。“心抱恨,心抱恨,恨怨,对谁人陈?’声线一般,底气不足唱不得子喉,但其情可悯惹人怜。爸爸投奔怒海去,妈妈要下田干活,自小就寄养在外婆家。那时候,她刚从别村转回我们校来读书,本来就长得比人好看些,性格又开朗活泼,更觉可爱。每天放学后,我们都得留校继续排练,频繁亲密接触过,渐渐的就喜欢上她。何须莲步兰花手,也不必舒展水袖轻拂柳,更不用关目来传情。她来了,就充实了,举手投足皆灵动可人。三月初三,还是春寒料峭的日子。弟弟吃过饺子,到屋后的池塘游泳玩耍,不幸遇溺夭亡。就一个男丁传香灯,罡风偏折伶仃树,疏忽照顾,怎么对得起漂泊流浪在外的丈夫?妈妈自责愧疚,悔恨交加,痛哭捶胸,撕心裂肺,终于抑郁成病,从此一病不起,患的是肺结核,每日要打针吃药。见我时常来探望致问,对我说,“天天给自己打针,心已怕手也软,以后你来帮我打针,好吗?”乐得助人,又可见心仪之人,应允了。几年过来,她就把女儿托付给我。那时候,石榴裙下,追求者众,但妈妈信命也信缘,说我们俩虽不同年,却同月同日生,注定是前世的缘分今生的冤家。想起来,我曾经辜负了一个人。当时的妇女主任宝萍二婶,亦是我们的本家近亲,介绍了她们娘家村里一个叫阿多的姑娘与我相亲。那天,我正指导生产队的青年们在排演小歌剧《星期天》,主角是她,我心里眼里当然只有她。阿多远道而来,而我却连正眼也没看过阿多的模样,不知道她后来生活得怎么样?也许不算是年少轻狂,但却是真的无知失礼。总觉得当时的我很没有风度与器量,心底深处特别的难过。我真的真的衷心诚意祝愿她找到如意郎君好归宿,过得比我好。阿多,请原谅我。
(春情)
【没有感情的泛滥,但春意盎然。---题记】
我比她年长十多岁,是我看着长大的邻家女孩。和我小姨同龄,又是好姐妹,因此自然是我家常客。我的女儿,几乎都是她母女俩帮着照顾长大的。农忙时节,生产队的庄稼活永远做不完,孩子就交给她了。有时,就很顺理成章的和我们一起吃饭。我们家扩建的廊楼,她帮忙着削砖搬瓦,烧菜做饭,俨然是我家里人一般。因为她家屋里只有爸妈一个睡房,而我们家的廊楼建成后,反正空着也是闲着,她就住了进来。我家的菜园,自留地,也是她帮着松土浇水。有人问,阿妹,不如也嫁给哥哥做小的吧?她但憨笑不语,也不恼怒。自唱道:“纵是甘于作妾,也望作红袖之添香。”分明是《再世红梅记》的台词!我读得懂她的眼神,她的表情。毕竟也曾经耳鬓厮磨,同甘苦,共患难过。虽无心猿意马作非份之想,却不无遗憾,『安得世间双全法,不负爱妻不负卿,』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但再也不敢担待的,是这份浓情!而此情亦可待成追忆,够我幸福甜蜜去回味,一生一世。
(莲心)
【纳兰容若有诗云:最是玉人怜雪藕,为它心里一丝丝。有谁知,翠柄雪藕怎堪折,丝丝连连,唯有莲心苦 。----题记】 莲心苦不苦?只有寸心知。莲的祖上先辈是旧时就在城里谋生而富起来的一代,充其量也只是小康之家的自由职业者。可是六十年代的那场“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刧)运动,便没来由的被遣返原藉,回到我们村里来。她和我妹妹是初中同学,我们又因为有着一个共同的朋友,于是时有接触。朋友新婚之时,连续几个夜晚的闹洞房,我们得以一起躺在新郎新娘的新婚大床上,听粤曲谈心事。那一刻是如此的贴近,您眼望我眼,但觉吐气如兰,芳香袭人。旧式的留声机在播放着红线女的『怨妇悲歌』,她亦含情带笑跟着唱:〝敢问是否少女守贞,方系一名好小姐呀?〞把个“姐”字唱得悠悠长长,余音萦绕。想我那谈婚论嫁但未过门的妻,就坚持守着那古老的清规戒律。那时候每夜都要给岳母打针,常有机会滯留闺房,我何尝不想亲近风姿芳泽!永远记得那个仲夏之夜,她那冰冷的小手和我火热浮燥的身躯,直到渔鼓响过三遍,东方发白,她把双手紧抱护在胸前,这就是少女的矜持和守贞,其实我们都知道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听完我的故事,她眨着美丽清沏而姣黠的大眼睛,似在探问:那么纯情?是的,我们结婚前都一直坚守这份忠贞。有时,在下田路上碰到,莲就给我唱《柴房自叹》,“哭句爹娘您无眼见,若见女儿今日,定更心酸。” 我自是心神领会,相视而笑。一个自小就在广州城里长大,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却要接受超体能的田间劳作,哪得不感叹?尚记得曾有辛酸一事对我说,辛苦了半夜拔来的秧苗,被群鸡爬乱滿地,当时就急得直哭。而爹娘是有眼见的,她的双亲就住在生产队粮仓旁的柴房中,那是一座古老庙宇的耳房。拨乱反正后,阿莲全家也返回城里去了,我总相信,好人会有好报。我们一起唱过《昭君出塞》、《文姬归汉》,可是如今丽人倩影芳踪已杳,只剩我独抱琵琶弹别调。唯有那莺声呖呖余音盈盈,带着千般温柔万种风情,在午夜梦回时犹在我耳畔隐约啾鳴,隔世离空的慰我眷念解我寂廖。
【后记】未曾想过今生此世竟然有机会再相见,许是尘缘未了,又或是因了现代网络通讯发达之故,我们真的相约在广州见面了,在某酒楼茶聚中,一坐就是五个多小时。她说,不知道我在你心目中居然占据着这样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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