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绣车间成立后不久,就从二轻局迁到了革新路口的新大楼二楼。这里原是轴承表电厂(有人背地戏称为‘直程飚汗厂’)旧址。马明辉也从彩瓷车间被调过来,与我一起搞刺绣设计。
那天,我和马明辉设计好一批刺绣图纸,准备出发到省进出口公司找关师傅审批。
提起那关师傅,先说点题外话。这位大佬并不是搞设计出身的,但我们刺绣车间的订单由他发放,他掌握着我们车间的命脉。我们设计的图纸他不点头,我们就别想有工开,所以我们必须把他当菩萨一样拜。每次跟陈权兆厂长或琼姑出差,亲见给他送的礼,多得无法胜数。
这次我们两人去,当然不送礼,送礼是领导才做的事。我虽然坐着工艺美术设计的座位,但拿的还是十九元学徒级工资。位高权重的他,对我等穷光蛋不屑一顾,就算全副身家相赠,人家也不盛惠。
顺便一提,那年代搞技术搞设计的,不管多穷,都被称作资产阶级,属于最底层的人物,没人看得起。
转正题吧-----
我们隔晚写好出差证明,购好去广州的车票,一早回到车间准备出发。忽然接到厂部通知,首饰车间同日要出货,我们赴广州,顺便帮他们把首饰产品送到位于海珠广场附近的首饰进出口公司去,供销员谭洪章在那里等我们。
开车时间将到,时间紧迫,我们匆匆赶到通济桥头的厂部,接过交货单一看,是四十多公斤的金链!
虽然觉得责任重大,也难得领导这么信任了,我们二话没说,既没点数,也没过磅,就抬起那个沉甸甸的大旅行袋,急急忙忙下楼梯,直奔车站。
记得那时乘车去广州要经过几度关卡吗?上车要查证明,出了站在旧粮食局门口要查证明,车到公益渡口还要查证明。
出了台山境,尚有龙江、九江两个渡口,乘客还必须下车等候,等车上船渡过对岸,乘客才可以上车继续行程,在渡船上,还有人查证明。
我们的车票买得迟,坐在车尾最后一排。
那一个装着四十多公斤金链的破旅行袋,好不容易才塞进了落脚处,我们双脚缩起来,踩着那四十多公斤的黄金,颠颠簸簸地打着磕睡,向广州进发。
车近龙江渡口,长长的车龙在排队,大家带着随身行李下车了,我俩也抬着沉重的袋子下了车,徒步到渡口,尚有一公里路程。旁边有人多嘴搭讪,“你们的破行李又不是什么金银珠宝,干吗不留在车上?还怕人家偷了?”老实的马明辉回答说,“谁说不是金银珠宝?这里面全是金链啊。”
路人笑了,他是笑我们在吹牛。旁边另一人接口说,“还真有点象金链呢,是钥匙链吧?”
“你怎么知道是钥匙链?”我问那人。
“你看你们的破袋子,这么大的洞口,都快掉地上了……”
多亏路人多嘴,那破旅行袋经不起四十多公斤的重压,底下已经爆开五六寸长的裂口,一扎一百条金链的一头已经掉了出来,正被拖行在泥尘滚滚的公路上。蒙了尘的金链失去了光彩,比钥匙链更不起眼。
我们赶快停在路旁,把露出来的金链塞回去,用报纸堵住破洞,然后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行。
终于,我们气喘吁吁地登上了继续前行的班车。再这样下去太累了,我们商定,到九江渡时,要把旅行袋留在车上。我警告马明辉,不要再对人说是金链。
不久车速就慢了下来,快到九江渡口,狭窄的公路上已排起了绵延数里长的车龙。九江渡塞车是平常事,不塞车才不正常。
司机令大家下车,步行到渡口,过了江到对岸再上车。
这回我们轻松了,没带旅行袋下了车。没人会想到,留在车上的这么个破烂不堪的袋子,会装着贵重的物品吧。
随着公路上的人流,我们登上渡船,到达彼岸,静候班车到来。
太多车在轮渡,靠岸后,找车的乘客东奔西跑,大呼小叫,混乱不堪。
因为这边的渡口有三个码头,究竟班车上了哪一条船,靠在哪个码头,乘客是一无所知的,全靠你耳听四面眼观八方。
我和马明辉站在一间小卖部门前,两眼紧张地搜索远处的三个码头,过了一个多小时,已经眼花缭乱,还没见到我们乘坐的班车。
明辉等急了,要上厠所,他刚离开,我就看到了我们的车正停在远处,乘客已在登车了。我赶紧去找明辉,叫他赶快来,我先上车了。路上人流拥挤,一来一回,花了不少时间,待我跑近班车数十步之遥时,汽车已经开始移动了。
一想起车上还有一大袋黄金,我不知哪来的力气,发腿狂奔,跑了百余米远,追上了。顾不得危险,像铁道游击队员爬火车,我一个箭步飞身冲上踏梯,一手抓牢门把,一手狂敲车窗。
司机并不停车,售票员还隔着窗门对我怒目圆睁。此时已无退路,骑“虎”难下,不但为活命,也为那四十公斤黄金,我死命抓紧门把手大嚷大叫。车行了百余米,终于停了。开了门,司机还在骂,车上乘客有路见不平的,指责司机不该未等齐乘客就开车,司机才不作声了。我说,还有人没上车,我要回头去找,司机没作声,像是默许了。
跳下车,往原路飞跑,远远见到马明辉还站在那里东张西望。也难怪,他是近视眼,远一点的车看上去都是一样的模模糊糊,叫他怎么认?
我们跑得一身臭汗,终于上了车,想起适才惊险,不禁臭汗之上,又加上一层冷汗!
四十多公斤的黄金啊!马明辉后来还开玩笑说,如果我们俩把这些金链分了,远走高飞,一世也不愁没钱花了。我问他,你能跑到哪里,被抓回来,一世就马上完结了。他说,偷渡香港啊……他的父亲在香港,可以投奔,我可没这么好的背景,父母兄弟妹都在身边,我还想天天都能见到他们呢。
其实玩笑归玩笑,就算我们真的把那四十多公斤黄金弄丢了,也没人会怀疑我们出蛊惑。两个担屎不偷食的小人物,哪有胆量干这等勾当。
车到广州汽车总站,我们又抬着这破袋子挤上公共汽车,几经周折,终于到达目的地。见到李洪章时,我们已精疲力竭,狼狈不堪。
见到我们的狼狈相,谭洪章哈哈大笑,“你们为什么不叫三轮车?”
那时没“的”可打,但有三轮车可叫。我们不会叫,去逼公共汽车了。
我们没敢把路上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已是下午四点,我们连午餐都没吃,还必须马上找关师傅去!要不他下班了,我们可交不了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