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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山一中百年校庆专题文章选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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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09-1-23 08:58: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适逢台山一中百年校庆之际,选登居美著名散文家刘荒田校友,数年前所写的有关当年老师的文章,希望能引起台山一中校友对母校更多的怀念。同时也希望有更多的有关母校的文章发表,以作为百年校庆的献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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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学时代写了多少作文,得过多少分数,唯独这一篇,这个分数,在隔了三十六个寒暑以后,不曾忘记。今年,2001年初春,我回母校走了一趟,朱伟申校长等陪着我们一行,在校园走了一圈。还在寒假中,校内一片清静。徜徉在南院的长方形走廊,仰头远看二楼北侧尽头的一座课室,当年它就是我所在的高二1班,又想起那篇作文和它的分数来。

    往事湮没,碧绿的池塘何处?与香港培侨中学学生合栽的塔松何处?南院内园,那一株娇贵的玉堂春已经老死。好在,不但充当向导的故人,连故地也这般多情,南院和北院面貌依旧,我不难从一廊一室、一窗一门,找回当年,从黑板报到茶水桶,从坐看《普希金诗选》的石阶到文革年代原物理教研室改成的红核弹造反总部”……。我向从前的高三I班课室怯怯地探头,依稀看到,最后一排漆成草绿色的新书桌前,一个以吊儿浪当出名的瘦子正在上自修。桌面上,物理课本压着《何其芳诗选》,趁巡视的老师不在,偷偷看《预言》:这一个心跳的日子终于来临!/你夜的叹息似的渐近的足音。--那就是我的十八岁。当年,每天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声一响,饿得眼睛发绿的莘莘学子便向食堂发起冲锋,脚步声如春雷一样滚过。然后,岁月的浪涛滚过去,滚过去,淘尽千古的风流与不风流,把一个又羸弱又幼稚的中学生淘成略略发福,头上牛山濯濯,快要失去咏叹多情自古悲白发资格的半老头……我回望,光阴的逝水上,分明漂着一本作文簿,风吹过,发黄的纸页上,显出一个题目:《驳开卷有益论》,卷头鲜红的阿拉伯数字:95,差5分便是满分。打分的是科任老师。这个分数,厮伴我的风雨人生,直到我离校,离乡,离国,直到忧患中年,直到终老。

    从头说起吧,那是高二第二个学期,寒假刚完,我们回到学校。开学第一天,正是烟雨的初春,师生到郊外的红岭去挖树坎。在操场排队出发前,高二1班的队伍后面,出现一位陌生男子,乍看年纪和我们这群正在发育中的半大小子相仿,一些同学误认他是退伍回来的插班生,没怎么当回事。经班主任介绍,才知道是新从端芬中学调来的语文老师,大家悄悄议论:怎么这么嫩?大概都认为不就不能吧?可不?上高一语文的谭老师,名字嵌上一个老气横秋的字不说,宽边玳瑁眼镜上隽额高悬,在讲台上迈着四方步,啸吟典雅的《过秦论》,头上的油光闪亮,那才叫标准。于是仍旧不把他当回事。事后我才晓得,他开始担任高中教师时,还不到20岁,工友看见他到教师专用浴室打水,以为是新生,厉声喝斥。这样的麻烦似乎不少,怪不得他初到新地方,刻意往上扮,这阵子,穿着四个口袋在外面晃荡的旧中山装。可惜仍旧老不起来,差的是粗黑的胡子和老成的神气。队伍分单车和步行两路出发。我正要上车,他微笑着踱过来,问我能不能搭上他,我脸红了一下,爽快答应,心里那种惊喜,也许只能拿情窦初开的小女子,头一次被自家暗恋的男生邀上汽车来比拟,好在我那时已将到17岁,业已跨越同性认同的心理阶段,开始思慕异性。

    从学校到荒山,距离五公里,一路上,我起劲地蹬车,他横扛鹤嘴锄坐在后座。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扬起薄薄的春衫。师生俩聊得十分投机,起先,话题集中在热门小说《三家巷》上,对里头的广州美女区桃尤多评点,然后,谈在寒假看过的革命电影,什么《箭杆河边》、什么《千万不要忘记》,谈陈登科的《风雷》,提起去年底《中国青年》杂志的反动油画《你追我赶》,据说画上横七竖八的茅草里藏着反动标语,都义愤填膺了一阵。他一点也没有传道授业解惑的架子,有时看我得起劲,也按捺不下,掉一阵子书袋,压下我的狂气。凭直觉,我断定他是极具吸引力的老师。那一晚,我躺在宿舍的蚊帐里,失眠了小半夜,为的是明天第一节,是他的课。语文,是我的所爱,也自以为是所长。

    他站在讲坛上,穿着新的蓝色青年装。我这才得以从容端详他的容貌,瘦高,单薄,皮肤是城里人才有的白皙,眉目清秀,本来是标准的文弱书生,然而中国人中罕见的隆准高鼻,嵌在国字脸上,不仅使得左眼睑间的小疮疤显得无足轻重,而且使整个人焕发独特的雄性气概。爱搬弄词藻的惨绿少年,特别是多情的姑娘,会慷慨地在私下给他安上许多形容词:气宇轩昂啦,俊俏倜傥啦;他才25岁,翩翩地青春着,广东话叫官仔骨骨,台山话叫官仔流流

    外表既如此出众,上课更是了得。一堂课,就是一场精彩的诗朗诵,学生的全副身心被迷住,魅住,不知不觉地投入艺术的氛围。那是泛政治的时代、运动的时代,教和政治连系如此紧密的语文科,谁不小心翼翼,照本宣科呢?他的课,不可能是离经叛道,以致今天回味起来痛快非常的玩艺;然而,在革命的躯壳内,是青春诗情的岩浆;在僵硬的教条下,仍旧是真诚的人性、正派的文学。凭着超乎常人的记忆力、口才,加上对文学与对学生心理的双重悟性,他讲解课文,文情并茂,洋洋洒洒,学生无不感到前所未有的过瘾。下了课,目送他故作稳重的身影走出,大家发好一阵子呆,才能从他以诗化语言所营造的氛围里挣扎开,进入乏味的乘方开方和元素周期表。

    开学不久,他在堂上板书了一首艾青作的诗《礁石》,作为批判对象,然后布置作文:《驳开卷有益论》。几天后作业本发回来,我的得了最高分,被作为范文,在课上宣读,老师作了详细讲评。也许,高分数是他在别校用惯了的手段,教育部也没给作文分封顶。可是,我们这里,作文从没人拿过90分以上的,95分不能不石破天惊。那几天,我走到哪里,都隐隐听到同学在议论我的作文,连邻班的好事者,也鬼头鬼脑地来和我套近乎,请求拜读大作,以开眼界。我顿时春风得意起来,凹下去的鸡胸挺得高高的,在晨操时跑步格外庄严,目不斜视,仿佛好些女孩子在向我行注目礼,自然,一厢情愿罢了。

    其实,再了不起,也无非是一篇极其浅薄的中学生作文,立论完全错误,充满那个时代特有的嚣张和荒谬,不在话下;错字五只,推崇备至成了推崇备之遁入空门变为循入空门,还有堆砌之弊。如果今天能从老家的一个破木箱把它翻出来,读了一定笑脱大牙。作文本身,一如求学时期的其他习作,并没有可资纪念的意义,然而打在卷头的分数,是我的命途上一个契机。譬以赛跑,它是起跑线上的助跑器;譬以耕耘,它是滴进胚芽上的第一滴甘露。如果说,传道授业解惑是教师的使命;那么说,使得学生狂热地爱上他所教的科目,是更高层次的教学艺术,它需要教育家的事业心、诗人的热力和爱徒如子的深情。那天,我凝视着作文簿上,带着许多道红杠杠和眉批脚注,末尾加长长评语的作文,题目旁边的分数,鲜艳有如处子的血,我不能不豪气干云起来:哎,是当作家的料子呢!

    然后,也绵长也短促的岁月,我在故土异乡,职业换过,住处换过,朋友换过,沉浮进退,悲欢歌哭,没有变的,是对文学的爱。不是没有大遗憾--书虽出版了十多本,却还是没名堂。如今返观,这个分数,拿了也是白拿。老来去看望老去的老师,只能为不曾光耀校门和师门而羞愧。不过,话说回来,有志者,事竟成的格言,入世之初用以励志是极好的,但它不可能当事功的结语,更不是一个通则。这样立志,说有好处,那是指奋斗的过程。生命的行进,有如在清朗夏夜,穿越由银河架设的凯旋门,饶你如何奔逐,也休想靠近;可是,一路上,嗅到茉莉和稻花的香气,听着青蛙和泥鳅的鸣叫,看到婴儿梦里的笑和恋人并肩的身影;而况,命运以坎坷,以漂泊,以稻粱之谋也以缪斯之梦,以乡愁也以诗的空灵和散文的机锋,救渡灵魂与肉身,使得卑微的生命呈现出起码的价值,使得惶惑破碎的精神趋于均衡与完全。而作为老师,以批改作业的笔尖为犁,翻开年轻的心田,让埋藏在土层深处的潜能发芽,进而穷一生的心血,将之诱导,激发,培育,他们的伟大在斯,他们的无奈也在斯--一园桃李,能不能吐芳结果,既看树的素质,也赖诸多人力以外的因素。

    如今,青春业已远离,作家梦却没苏醒。我感戴老师一辈子,为了那个分数。即便我因它选择文学是一生的误会,即便我为它潦倒穷愁。我从那个分数开始,没有厌倦,没有逃离,这至少证明,它作为兴趣,作为聊以卒岁的消遣,没有选错。庆祝铜婚的夫妻,30年的共同生活,不基于鹣鲽情深,总该出自互相依靠的惯性。说文学是我的习惯好了,一种使心灵不致陷入虚无的好习惯。有了它,我在两种语言、两种文化的夹缝中,自在回旋;在艰辛的移民生涯里,俯仰无愧。手腕在电脑键盘上磨出厚皮,这算得可与下乡当知青时,镰刀锄头磨出的武茧子比美的文茧子

    我的老师,打下那个举足轻重的分数以后,悠悠30多年,一直扶持我,一似他扶持一班班、一届届学生。在普遍的意义上,卓越的学校、优秀的教师,一如普降的甘霖,苏活和滋养漫野绿色,我只是一园小草中的一茎。同时,我有特别的幸运,当知青时,他许多次到我的村子来,单车后座放着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的禁书:艾青的诗集《向太阳》、托尔斯泰的《复活》、屠格涅夫的《罗亭》,对我一生影响至巨的罗曼·罗兰多卷本长篇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他是我众多少作直到老作的第一个读者和批评家。直到我过了知命之年,他仍旧为我的文事付出心血。这次朱伟申校长领我参观校园,一路上不只一次地提及,这位两人共同的老师,为了我回母校的事,多次给学校打电话和写信。我听了,男儿泪在肚里流啊!在文学的长跑中,我这劣等选手有乏力的时候,他这位终身教练从来不曾撒手。我在图书馆,看着母校在他倡议下所设立的《刘荒田著作专柜》,暗暗对自己说:让我所余的生命,化作书柜里尽可能多、且力求好一点的著作吧!仅仅为了母校,为了老师殷切无比的瞩望!凑巧的是,在南院内,朱校长指给我看,离枯萎的玉堂春不远处,一棵从老枝嫁接而成活的小树正在抽出新叶,它将开出紫玉般的奇花来。我当学生时听说,玉堂春是岭南名花,高贵、素雅、清丽,省内仅存两株,这是其一。花的生命这般顽强地嬗递着,它在母校,尤其成为美妙的隐喻:无论是老师当年的分数还是我今天的著作,尽管都渺小,却一起印证着,教育在人文精神传承上,无可取代的伟大功勋。

    他,就是我此生的恩师、忠厚的良友、亲切的兄长- -前任台山一中副校长伍俊生先生。

    [此帖子已被 远游客 在 2009-1-23 9:12:17 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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