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上) 3fficeffice\" /> 沙是如此地软。非马有诗《脚与沙》:“知道脚 / 历史感深重/ 想留下痕迹 // 沙 / 在茫茫大漠上/等它们。”今夜,我的脚能当史笔吗?有鞋子,其次是袜子,脚与沙还隔两层。所以,脚即便有不朽的奢想,也无从实现。这是沙的悲哀还是人的悲哀? 刚才在暮色中所见,满滩的椭圆形浅窝,如果不是潮汐的雕刻,绝大部分也不可能是脚的印记,顶多是鞋子的印记。即便是脚的印记,也太多了,太密了,历史是不屑于照单全收的,它只收带血的脚印,带泪的脚印,收尸骸和怒吼,收绝望的呻吟与光明君临之初的霞光。 然而,柔软的沙充满着诱惑啊!每踏出一步,都在被黑暗掩埋的同时劈开一层神秘。沙层下,是水,咸的海水,于是,鞋子下,吱吱的微响成了神秘的耳语。我所担心的,却不是历史和我的关系,而是鞋子会不会被水洇入,教袜子和脚先后潮湿起来。一种警戒。 而在沙里,艰难然而轻松地,执着然而犹豫地向火焰前进,是前所未曾体验过的探险。其刺激,一似情郎在半夜攀爬,向着深闺的窗户――半卷的帷幕隐隐透出目光般的灯。 火焰的千手招引着我。沙子在鞋底下辩论。背后是人间,前面是黑而冷的无限。火焰在人间和大海之间,是明与暗的平衡术吗?是自然与社会的折中吗?是永恒与短暂的中和吗? 第一堆篝火,属于西班牙语。男女老少,都在用这种在南美洲流行的语言祈祷。该是教会的一次活动,在天幕下,宗教增加了博大;在大海前,教徒靠近了寂静的永恒。一位50来岁的女教徒,穿戴象印第安人,她是主讲者,火焰温柔地在她庄严的脸上盘旋,热度的爱抚使她的说词象炭一般灼亮,我隐隐嗅到灰烬的焦味。圣歌唱起来了,没有共鸣的天穹里,音符有如飘散的落叶。 第二堆篝火,带着少年少女的汗气。该是高中生的聚会吧?被黑夜泡过的人影,仍旧那般鲜活,火既已给皮肤涂上了釉似的光,人体本该成为色调沉厚的古董的,可是他们依旧生气勃勃。我很快发现,这未必是他们自身的魅力,而在于人影后面的参照物:背包、汽水罐、横七竖八的木板、被单。我光顾看火,几乎踩上一侧肩膀,原来有人蜷在睡袋里! 第三堆火,一群同胞。都是哥们,看模样一个个已从大学毕业,有了工作。人手一罐“百威”啤酒,另外一只手伸进裤袋里,有节奏地动着,好象在为海浪打拍子。火苗倏地窜上半空,啪啪爆开,有如烟花。看神情,话题都是当年如何如何,唉,迫不及待地预支的伤感。 第四堆火,是一对恋人吧?静静地对坐,男子有一搭没一搭得给火堆添木条。 第五堆火,是一对父子吗?年轻的父亲半卧着,嘴里的香烟倒是笔直的,向着穹顶上的北斗星。孩子在火堆旁边撒欢,一会儿用长木条撩拨火堆,被蓬一下飚起的火吓得哗哗叫;一会儿从远方的黑暗里抱来几根木头,小心翼翼地放进火堆的边缘。 第六堆火,三个男人,一堆空啤酒罐。第七堆,四个大人和十多个儿童。都是上幼儿园的年纪,却会享受野趣了。一位妈妈模样的中年女子,就着火光,读一本精装书,我远远看得到插图,有城堡,有黑衣女巫,还有会冒烟的嘴巴。 第七堆,将近熄灭了,可是人没散,于是篝火勉为其难地,拿死灰再燃烧一遍。 我走遍了所有冒出火苗的地点,鞋子居然没湿进里面去。每处火光都在身上留着余温,各具风格:第一堆庄严,有如酒精所燃点,纯粹的蓝。第二堆活泼,火舌如无毒蛇的信,不断吞吐,让你心跳,却不乏安全。第三堆仿佛藏着哭泣,充满遭到大海嘲笑的软弱,我受不了任何年龄段的思古幽情。第四堆最教我低回,如果我有恋人,我也要备上一车木条,和星星比赛,谁更耐烧。……… 我走上石级,回到围墙后面。这就是我刚来时逼视黑夜占领全过程的所在。此刻,它成了不隔岸而观火的了望台。我问自己:刚刚结束的火之旅,可曾经真地叩问过火焰?即使不指以身殉火的壮烈举措,我连火的外围,我连围绕火焰的人群,也没有进入过。从头到尾,我是冷漠的旁观者。也许,如果我主动向大家打招呼,自我介绍,礼貌地问一句:“我能在这里呆一会吗?”各个圈子都会伸出欢迎的手,让我也投进一两根木柴,甚至吃上一二块架在火上的鸡翅膀和意大利红肠,使我的手乃至夹克带上好闻的烟火气。如果我向拥有第一堆篝火的基督教徒,倾诉对耶和华的信仰,他们怎会把我隔离在人圈之外?即便是那父子档,也不会排斥我这个有儿女的男人。然而,我没有进入任何一个以火焰为圆心的群体,活该挨冷。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