侨乡杰出诗人程坚甫

林月

吟詠半生成畫餅﹐推敲一字竟忘餐

——程坚甫先生旧体诗读后小札

好诗共赏，诚一快事。

读后，两点感受：

一、程诗给我“苦吟”之感

贾岛、姚合、卢延让等人的“苦吟”是出了名的。苦吟派的作品，影响其实很大，在贾岛那个时代，苦吟或许正是一条“生路”。

程先生的诗，读着读着我就想起苦吟派。

需要注意的是，“苦吟”不惟作诗过程很苦，其实所吟的内容也“苦”，所以苦吟也可以说成“吟苦”。

看看程先生的诗。

《黃昏有感》

古巷蕭然車跡稀﹐黃昏風雨掩柴扉。兩三更後愁難遣﹐六十年間事盡非。白髮遮羞餘皂帽﹐青燈課讀失慈幃。自憐不及空階石﹐借得春苔作綠衣。

“柴扉”这样的词汇，现在用得很少了。“白发遮羞馀皂帽”，总让我想起“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的苦境。“遮羞”？ “羞”从何说起？对程先生的生平毫无了解，难以索解。他有“壮不如人老更羞”的诗句，看来真有隐痛？“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羞”自己的无所作为？结句自叹，语带悲怆。又：

《七十寄懷》二首其二

林泉久臥漸龍鍾﹐策杖游春意已慵。索解最嫌人問字﹐逃名偏有客尋蹤。漫云七十從心欲﹐未免三分帶病容。伯道無兒還有壽﹐相逢休更祝華封！

袁枚“生疏字愧村翁问”，此处“嫌”人问字，是衬托自己的“慵”。欲“逃名”而不能，自有无奈在。再看下面这首词，更是一派苦吟气象：

《臨江仙 丙辰生日》

七十八年流水似﹐今朝恰又生辰。瘦來詩骨漸嶙嶙。兩行疏落齒﹐半截傴僂身。

自向市頭沽白酒﹐趁時一洗杯塵。座中蠅蚋是嘉賓。杯盤殊草草﹐未敢動芳鄰。

“两行疏落齿，半截佝偻身”，令人中心戚戚。“座中蝇蚋是嘉宾”，寂寞已极。“杯盘殊草草”，想必“灯火亦昏昏”的，语本王安石“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再如：

《茗餘感吟》一首﹕

潦倒原知福命慳﹐午窗茶熟且開顏。夢醒已失槐安國﹐吟苦休嘲飯顆山。漸覺一身非我有﹐惟求半刻作農閑。漫云兩腋風清甚﹐誤盡年華是此間。

大凡世上之人，有几个能像“当年笏满床”的郭汾阳那样福命双全？“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是苏东坡的句子，此处借用。结尾处，大抵可以判断程先生亦曾为官，不过先生晚年的确是在务农。

《暮冬隨筆》中的第十三首﹕

朔風吹送臘將殘﹐四壁為家特地寒。被有溫時容夢熟﹐飯無飽日覺腸寬。恐招人妒詩低誦﹐幸免官催租早完。細雨黃昏蓑影綠﹐更誰峨博羨衣冠﹖

从内容方面看，更显“苦吟”本色：

《貧甚感吟》﹕

貧甚日來將斷炊﹐西江挹注又何時﹖欲求郭璞生花筆﹐來和陶潛乞食詩。剩有殘軀供閱歷﹐曾無健足效驅馳。維摩病榻寒如水﹐鹿友鷗朋恐未知﹗

除起句外，倒也没有太多直写“贫”态的句子，颔联从侧面落笔。但统篇感慨，足以令人戚然生悲。又如：

《暮年自遣》二首其二﹕

鐵鑄當初錯已成﹐山林遁跡息心兵。天寒大有風塵味﹐歲末偏多世俗情。未可典衣將換酒﹐何妨啜茗代餐英﹗夕陽滿耳歸禽語﹐誰鵲誰鴉聽未明。

颈联是十足的“苦吟”。忆昔屈大夫餐秋菊之落英，这回又见以啜茗相代的，不过句中颇饶豪侠气。

《寄懷》二首其一﹕

桑榆暮矣復何求﹖與世將如風馬牛。驚夢恰嫌今夜雨﹐畏寒猶似去年秋。謄詩有稿存箱底﹐買酒無錢掛杖頭。幾日入城心意懶﹐閑尋野渡看橫舟。

诗中极言穷愁之态。“畏寒犹似去年秋”，景况依然，能不令人揪心！

二、程先生诗遣词造句，颇见锤炼之功

“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丘。”这种经历或想法程先生或许也有。他的不少诗句，颇见功力：

可堪枳棘終栖鳳﹐無奈衣冠付沐猴﹗ 出语稍嫌愤激，但对偶佳。“露申辛荑，死林薄兮”，自古已然。“终栖凤”似应作“供栖凤”，对偶更佳。“沐猴而冠”的典故，想必大家已经了然。

《贈釣叟朱士良》：微風柳葉舒青眼﹐淺渚蘆花映白頭。写景之外，复有寄寓。

《七一述懷寄呈熙甫翁》：書劍都成身外物﹐簞瓢正急眼前謀。对偶工巧，用典切合，足见文字功底。

《暮冬隨筆》二十首其三﹕

半世家貧累老妻﹐父書徒讀愧修齊。忘機友欲盟鷗鷺﹐爭食吾寧與騖雞﹖兵馬縱橫閑看弈﹐江天俯仰獨扶蔾。眼前一幅蕭條畫﹐十里平蕪夕照低。

此诗颔联颈联绝佳。颔联的句式，对偶不易，但程先生已经驾轻就熟。

《昨賣一雞與鄰家頃復飛回璧返後感成一律》﹕

玉汝于成幾費神﹐出售應諒主人貧﹗隔鄰索價姑從賤﹐逸檻飛回豈厭新﹖瀕死未能登俎物﹐超生猶望繫鈴人。癡翁撫事增惆悵﹐異類非親竟似親﹗ “未能”疑是“未成”。中间两联俱佳。

再如《客歸鄉居》二首其二﹕

去燕來鴻漠不關﹐索居窮巷轉心閑。絕交久矣無今雨﹐臨眺依然有故山。衣染流塵勞拂拭﹐燈看走馬悟循環。殘書可讀吟情在﹐天與狂夫未算慳。此诗也是中间两联极佳。“今雨”一词，从“旧雨新知”而来。

他的《戲贈柴鐮》，应该看着是一首“自况”之作：

割雞割肉兩無關﹐漸被塵埃掩舊顏。今日偶然翻眼底﹐當年曾不去腰間。鋒芒易挫終成鈍﹐草莽難除且退閑。延瀨歌殘人亦老﹐豈宜攜手再登山﹖ 颈联完全是自伤之语。极普通的柴镰，也可以触发心中无限感慨，到底是诗人！

莫名先生将程先生诗与聂绀弩、郁达夫进行比较，窃以为可比性不强。郁达夫走的是龚自珍的路数，而程先生所崇尚的乃是老杜师法，这一点很像贾岛啊。

程先生也有少数明快之作，但大多悲愁之语。从诗艺方面看，已经非常老到成熟。好诗啊。

［此帖子已被 林月 在 2008-6-25 11:37:11 编辑过］

林月

程坚甫诗百首——陈中美选编评注

程坚甫，1899年10月20日生于广东省台山县城西洗布山村的画工之家。他在广州中学毕业后为燕塘军校图书馆管理员；此后历任广东省盐业公会秘书、韶关警察局文书、中山地方法院秘书、广东省高等法院汕头分院秘书；1949年去职还乡，种菜、卖菜、采柴、卖柴、养鸡、卖鸡，为生产队收家肥和捡猪屎等维生。至1989年11月11日病卒，享年八十八岁。他具有丰富的文史知识，在农村最下层劳作三十八年，写下数百首优质咏怀纪事诗，反映当时的社会现象，这在台山县以至在广东省及全中国都是非常杰出的。

　　1996年春，我自美还乡访问洗布山村，寻找台山友声诗词研究会会长谭伯韶遗稿，兼得程坚甫的《不磷室诗存》，读之惊奇，乃作《台山杰出诗人程坚甫》公之于众。97年春，开平县旅居美南的诗人周正光从《美华文化人报》看到此文，对程坚甫肃然起敬，既资助印程坚甫诗集，又付来二十美元，嘱为买花献程坚甫墓致敬。故当年就以共献花金为名，筹集得粤中六县市三十文化人的捐款，共立“程坚甫诗碑”于台山广海的“石窟诗林”；后来又有十二人捐款扩刻，使它更为突出于石窟诗林中。

　　1997年夏，以程坚甫诗为主的《洗布山诗存》出版，98年秋，山东省旅美著名散文家王鼎钧看了赞美，写出几千字的《慕旧惊新读残篇》鸿文在纽约《侨报》发表。此文经台北报刊转载后，台湾读者洪大为致信作者，恳求帮助购买《洗布山诗存》；当他得到此书后即寄来一百美元酬谢，我又用之为他捐刻程坚甫诗一联于石窟诗林。

　　2005年冬，我偕同美国华文文艺界协会会长刘荒田回乡，访问程坚甫的洗布山故居，又同登后山拜祭程坚甫夫妇墓。事后刘会长写出万多字的长文《江天俯仰独扶犁――记台山杰出诗人程坚甫》。此文，引出又一位程坚甫诗的赏识者――广东籍著名作家、美国耶鲁大学高级讲师苏炜。他通过刘荒田取得我新整编的《程坚甫诗存》稿本，读之竟有“惊为天人之感”。他说：“这绝对是当代当世的第一流的旧体诗大家，特别是律诗大家！其成就超过当代许多名家，如郁达夫、聂绀弩（至少不亚于他们）。”他称程坚甫为“中国农民中的当世老杜”，认为“程坚甫不仅是台山的诗人，他是属于全中国的。”故即冾请上海著名书店印行《程坚甫诗存》，让程坚甫登上中华诗坛高处。

　　我想：发现程坚甫杰作的十年间，有这么多的外邑人高度评价程坚甫诗，并作出如此尊重程坚甫诗的行为，我们台山文化人能无动于衷乎？在期待名士鼎力推举的同时，亦应有所作为也！故年过八二的我，再尽余力从八百首程坚甫存诗中，选注《程坚甫诗百首》，通过程坚甫的女弟子、义女陈惠群，提供台山《文学报》和侨刊长期连载，为程坚甫诗北上中原鸣锣开道；并让散布全球的百万台山人知情，共同努力为故乡争光！

［此帖子已被 林月 在 2008-6-25 11:35:42 编辑过］

林月

程坚甫与义女陈惠群和她的女儿。

［此帖子已被 林月 在 2008-6-25 16:50:42 编辑过］

西子

谢谢林月的介绍！程坚甫是一位杰出的诗人，是台山的骄傲。

芳草

林月,你是识货之人!时间将会证明:程坚甫不仅属于台山,他的诗在广东乃至中国世界都是非常杰出的!

远游客

请看以下两个有关程坚甫的连接：

<div class=ForumPostTitle>[转载]旅美台山作家作品欣赏之五：江 天 俯 仰 独 扶 犁 http://www.75one.net/bbsxp/ShowPost.asp?ThreadID=10818</div>

程坚甫诗选 - 陈中美选编评注

http://www.75one.net/bbsxp/ShowPost.asp?ThreadID=10852

hw79

程坚甫

（吴迪安）

他经历了两个社会 他的身份被褫夺，再被限定 他的内心顽固地生出另一个身份 坚守着这个身份活着，活到底 若说是奇迹，确实残忍了些 这个身份被忽略，被唾弃 恰好成全了他，成全了他的事 好让他和他的事变得纯粹和惟一 第一个身份他渐渐地忘了 第二个身份烙上了额头 第三个身份他藏了起来 于是两种身份赋予他 消瘦、目光炯炯 一副孤傲的骨头 冬天冷冰冰地埋了他 大地回春 地上开了他的诗篇 2008.2.26 致程坚甫 李白云 短短几十年的距离 令我们失之交臂 而你始终与春天缘悭一面 面对某种抉择 我们跳进同一条河 你一直溯流而上 顺应沉浮 我却常常爬上岸 在灯下挥霍自己的痛苦 我一贫如洗 对昨天高额负债 谁也无法判明 你的匮乏与富足 在果实累累的笔下 找不到属于你的一寸耕地 也许，我们之间的差别 不是时间，不是选择 而是在于对春天和痛苦 不同的误解 2008.3

hw79

五百年出一人

（吴迪安）

传唐中宗神龙初年，高僧一行大师住冈州圭峰卓庵山巅，一日下山过一矮岭，见有黄云出其上，其色若金。即曰：后八百载冈州当产大儒。 　　明朝中叶，新会果然出了个大理学家、诗人陈献章，开创江门学派，人称白沙先生，生荣死哀。 　　再传一行大师往宁阳过洗布山，见山上松间白鹤长唳，一片秋声。即曰：后一千二百载宁阳当产诗人。 　　二十世纪中叶，台山果然有个叫程坚甫的农民，写下一千六百首诗稿，两度遭毁。老翁一头白发，两脚污泥，平平一生，留《不磷室诗存》、《西山半叟诗集》，天下无人识之。 　　又二十世纪末，海外乡党陈中美偶得程诗，大为惊奇，将此瑰宝公之于众。于是乎海外有缘人慧眼拾珠，论者赞声有加，读者扼腕击掌。称程坚甫为中国农民中的“当世老杜”，中国二十世纪杰出诗人，堪与郁达夫、聂绀弩比肩，同为当代旧体诗词“三杰”。 　　噫，邑人知程坚甫者少。 　　程坚甫原名君练，号不磷室主、半叟。天生口吃，膝下无子，夫妻相濡以沫。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曾任旧政府文职。一九四九年去职还乡，凄凄蛰伏田舍，愔愔终老乡野。 　　奇人程坚甫，瘦风疏雨，不着痕迹；苍凉沉郁，细处愈精；藏巧纳拙，来往古今；人亦赤子，诗亦纯金。 　　真人程坚甫，秉诗为烛，生死在天；灶台火棍，麻绳草镰；“湖海归来，山林老卧”；贫寒安身，淡墨寄魂。 　　今，程诗辗转归来，誉声鹊起。此乃邑地之大幸，亦邑地之大光。邑人传教子孙，子孙再传教子孙，子孙万代，庇程坚甫之福荫矣。 　　五邑之子，土生土长者，一陈献章，一程坚甫。邑人脸面，当赏两彩矣！ 　　悲哉！欣哉！ 　　　　　　　　　　　　　　　　　　　二〇〇八年一月二十五日

陈乔樱

寻找灵魂最终归宿，不向现实妥协，实是走在刀刃上的舞步。

我曾读了多遍海的女儿，从感觉不到它。直到有一天，我尝试舞过，体会了个中痛苦，理解了伟大的灵魂。敬仰它以终生孤独，坚定地捍卫了理想的纯洁，独身赤足地走过与现实相背的一生，舞出人性的最亮丽，完成他从人走向神、义无反顾的光辉之旅。

余秋雨是我听得和见得最多的散文家或什么家。他在媒体的暴光率，一时无二。但我始终没有读过他文章的片言只字，因为他的低俗，因为他对追寻真理的背叛，因为他向物欲向现实的妥协。如果仅止于此，也只是不伟大，但他被物欲牵引，广泛地普及误导荼毒黎民百姓及如花青春一代，则是作恶。我只是深深扼腕，为他曾有的无比才华及学识！如此宝贵的财富，全摒弃腐烂于尘世俗欲，没落得得如此迅速彻底，如此可怜地为历史所不齿。我不指责誰看不起誰，都能理解。但只是从此没有了敬重和仰慕，更唤不起心中的真爱，这是最悲哀的故事。

我对安徒生有过无比爱慕及追随的描写，如今，它依然如灯如炬，指引我向前，坚定不移。人性之所以伟大，贵于对真理的坚持，对现实的不妥协，对光明的向导和追求，舍生忘死，薪尽火传。什么是成功，什么是高贵，什么是人性终极的光明出路，唯此。

在此，老师，给了我榜样的力量。虽然他后半世极不得志，但恒久的凝聚坚执，终使人性之光跃出人群，照亮我们。

其他的，或有美丽人生，快乐人生，富足人生，可爱人生，但无灿烂星途。

如你爱得比我深，你会读懂我心情！

四眼光头佬

林月:

程坚甫与义女陈惠群和她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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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子已被 林月 在 2008-6-25 16:50:42 编辑过］

林月JJ，程坚甫的义女陈惠群姐姐，是不是曾在工艺厂彩瓷车间工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