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六) 亲手寄出养家银时,我生出“有担当的男子汉”的豪情;遇到一些信中打交道的乡亲,那感觉尤其特别。在乡间代人写信,“收信人”一方总是蒙朦胧胧的,他们在美国干什么?过什么日子?都是一个谜。待到在唐人街茶楼见过面,在同乡会叙过旧,在族人春宴的席面碰过杯,昔年笔下的“父亲大人”、“XX尊叔台”、“最亲爱的XX哥”,都栩栩地活动在眼前。这位在华人医院当清洁工,在同乡会里,爱缩在角落里发呆的老伯伯,就是因为寄钱给侄女娶媳妇而被侄女全家奉为“救星”的,那封诉说他侄女的大儿子打光棍之苦的信,就是出于我的手。我那次刚上完课,拍拍两手粉笔灰,在校园凤凰树下的石凳上,代他侄女写信时,我想象中的“她亲叔”,是在遥远的大洋那边,开着一个大工厂的大老板,惯常口咬着一根古巴雪茄烟,胸前口袋垂下一条黄灿籼的金表链子,在办公室里按铃,指挥下人。fficeffice\" /> 在“养家银”的任何一端,都无法具体而微地体会到对方整个生存状态。“金山客”固然不能确知乡中亲人的苦乐,乡中亲人对海外更是隔膜。从抗战胜利到解放那些年头,我们的家乡盛产“二世祖”,这些年轻人,既因美国移民法限制,出不了国;又能靠父辈侨汇维生,自以为得天独厚,每天出门炫富斗阔。在赌博台上、花街柳巷花天酒地。如果他们从吮吸脐带的角色转向母体,还有这般气派吗?远的不说,直到如今,一九九七年,一位大陆新移民,一头栽进衣厂,每天在裁床旁操劳十个小时以上,说到寄钱,他气呼呼地撂下一句话:“乡下有哪个‘伸手牌’来信要钱,我操他娘!”此公自己,在国内那么多年,靠父兄的外汇养活,倒从来理直气壮得很呢! 好在,近年来故国实行改革开放,侨乡人富裕了,对侨汇的依赖有所减少。若干“先富起来”的一帮大款,甚至有资本讥笑在海外“捱世界”捱得七荤八素,回老家去手头也不阔的美籍同胞为“金山阿灿”了。也就是说,“养家银”的两端,渐渐趋于平衡,而不是单方面的“施与”和“接受”的关系。在邮局所见的那位老汉一般的人物,如今已少见,以後怕要更其稀罕。这是侨乡之福,祖国之福,游子之福。 1997.10.14. [此帖子已被 远游客 在 2007-10-18 8:59:47 编辑过] [此帖子已被 远游客 在 2008-2-11 9:14:36 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