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山同学网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热搜: 活动 交友 discuz
12
返回列表 发新帖
楼主: hw79

金山 第三章 金山约 ( 10月19日更新1 &

[复制链接]

该用户从未签到

427

主题

2万

帖子

39万

积分

军长

写诗而不被称为诗人是罕见 的福

积分
390818

社区居民忠实会员社区劳模最爱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9 01:40:26 | 显示全部楼层
  公元二○○四年,广东开平

  艾米早上被电话惊醒,坐起来,竟不知身在何处。头很疼,是裂成了许多块的那种疼。电话铃持久而固执。
  “酒醒了吗?”一个艾米不熟悉的男人的声音,“我是欧阳云安,侨办的,昨天见过面的。”
  艾米这才依稀想起了昨晚的事。“昨天我喝了很多酒吗?”
  “喝多了是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其实更为确切的说法是,你喝醉了。”
  艾米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不可能,我不和陌生人喝酒。”
  “也许,你并没有把我当陌生人?”欧阳轻轻一笑。
  “也许。可是,你怎样才能让我相信,昨天我真喝醉了?”
  “你唱了一首歌。英文的。来来回回地唱了许多遍。”
  艾米拍案大呼怎么可能,我从不唱歌,尤其是当众。
  欧阳说酒真是好东西,叫你原形毕露。你唱的是《月光照在科罗拉多河上》,要不要给你学一遍?
  艾米哑口无言。这首歌是她在伯克莱大学读书的时候常唱的。那时她没有多少心思放在读书上,倒是天天跟着同学去市政厅广场示威。示威的名目很多,不是反对就是支持。反战,反歧视,反剥削。支持女权,支持逃兵役,支持同性恋。有时候她在广场坐上一天,竟忘了是为什么来的。坐累了,同学中就有人弹吉他唱歌,唱得最多的就是这首《月光照在科罗拉多河上》。
  这已经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没想到,一瓶酒就打开了锁得那么严实的记忆大门。
  “我唱得很难听吧?从小我只要一开口唱歌,我妈就骂我五音不全。”
  “看你的参照物是什么。跟我相比,你的声音几乎悦耳。”
  “我还出过什么丑?最好一次告诉我,不要零敲碎打地吓唬我。”
  “还是分期分批告诉你为好,怕你见了我会有心理障碍。”
  艾米忍不住哈哈大笑,心想这个欧阳,人看上去蔫蔫的,说起话来倒真是有点意思的。
  “那么,欧阳先生你昨天,是不是也喝醉了?”
  “有过这样的冲动,如果不是今天还有重任的话。”
  “什么重任?无非是再陪领导喝一晚上酒。”
  “那只是重任中的一项。还有许多其他项,比如和你一起清理方家碉楼的旧物,再比如说服你在托管文件上签字。当然,当务之急是请你打扮下楼,我们一起共进早餐。宾馆的早餐部再过半个小时就要停止营业了。”
  艾米飞快地洗了一个澡。没有吹风,没有电熨斗,也没找到止疼药。只好从箱子里抽出一套略微平整些的T恤衫牛仔裤穿上,又从手腕上撸下一根橡皮筋,将湿头发草草扎起,飞也似的跑下了楼。
  远远地就看见欧阳坐在宾馆大堂的沙发上,眯着眼睛,咧着一张大嘴傻笑。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欧阳睡着了。艾米从来没见过这样傻的睡相,忍不住拿出包里的照相机,拍了一个特写。闪光灯喀嚓一亮,就把欧阳惊醒了。欧阳擦了擦嘴角的一丝口涎,说昨天你像个教授,今天像个学生。还是学生的样子好。
  艾米也歪头看欧阳,说你一醒来就像个老头,睡觉时倒像个孩子。还是喜欢看你睡觉的样子。
  欧阳说这种话最好不要在公众场合说,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两人就呵呵地笑了起来。
  艾米问欧阳怎么一大早就犯困?欧阳说一个人的大早有可能是另一个人的中午,我已经工作两个小时了。就抬手看手表,说算了,赶不上宾馆的早餐了,不如就直接动身去碉楼,一会儿让司机给买一碗豆浆糍饭。
  两人钻进车里,艾米就问我太外婆叫什么名字?欧阳说大名叫关淑贤。年轻时人叫她六指,年长些就改叫关婆了,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名字。
  艾米沉吟半晌,恍然大悟,说我太外公叫方得法,我太外婆叫关淑贤,碉楼的名字叫得贤居,是从两人的名字里各取了一个字。
  “拿女人的名字做楼名,在今天不算什么,可是在一九一三年的广东乡下,就算很前卫了。那个时候女子未出嫁时的闺名,是很少为外人所知的。到了提亲的年龄,才将名字工工整整地写在一张纸上,用一个红信封封好,放在金漆托盘里,连同生辰八字,一起交给媒人带给男方。所以给女方提媒也叫问名。”
  “我太外婆,长得漂亮吗?”艾米想起了昨天在碉楼的穿衣镜里看见的那双眼睛。
  “得贤居里应该有她的照片,你看了就知道。”
  
  光绪二十年——二十一年(公元一八九四年——一八九五年),广东开平和安乡自勉村

  很多年以后,自勉村的老人们都还记得光绪二十年正月底的那场婚礼——那时他们都还是孩子。
  那天的宴席是从日头刚升到树梢的时候开始,一直延续到三更的——是流水席。厨师和帮厨都是从广州的天一酒楼请来的,六个人片刻不停地轮番切菜掌勺。席间有的孩子坐不住,开始打闹。他们的阿妈就用筷子敲他们的脑壳,呵斥说阿法叔的大喜日子,你也敢捣乱?装了菜回家吃去。挨了骂的孩子立刻懂了阿妈的意思,乖乖地将各样菜肴装了冒尖流汤的一碗,带回家去——当然是不吃的。放下碗,在村里的泥潭河边疯跑一圈,回来接着上席,直到阿妈的筷子再次落到他们的额角,呵斥他们带菜回家吃去。在婚礼结束之后的好几天里,自勉村的烟囱都没有冒过烟。
  外头的宴席拖得越久,屋里的新娘越是煎熬。
  四更的时候,泰昌阿妈就喊六指起床,说帮忙的人马已经到了。沐浴,开脸,更衣,上妆,六指昏昏沉沉地被从一双手传到另一双手里。无数双手从她的脸上头上身上脚上捏过来揉过去。大病初愈的身子依旧疲软,可是脂粉掩盖了所有的病容。五六个妇人忙了两三个时辰,才算妆成。有人递给她一面方镜,她看见镜子里有一个陌生女子,眸如春杏,颧飞桃红,面皮白净得如同刮了皮的桃子。她对那个女子笑了一笑,那女子也对她抿嘴一笑,头上的珠翠轻轻地颤动了起来。原来是她自己。
  午时花轿抬进了方宅,其实不过是几十步路。盖头底下的世界是一片黑暗,黑暗把所有的感觉都磨砺得敏锐起来。她听得出抬轿的是哪几个人,她猜得出轿夫的青布鞋踩过的是哪一段路,她辨得出迎着轿子狂吠的是谁家的狗,她觉得出阳光在轿顶上一颠一洒的重量,她也闻得见轿子的布帘被围观的目光烧出来的焦味,她甚至听得出迎亲的鼓乐队里有一根丝弦在怯怯地走着调。她没想到从姑娘到媳妇的路程,竟会是这样简便顺畅熟稔。
  还在正月,天依旧冷,却不是那种铁硬的不知伸缩的冷了。她的额角和手心,渗出了细细一层的汗。裙腰里掖着一条猩红的手巾,她完全可以把手巾拿出来擦汗的。可是她轻轻抽了一抽,又放了回去。舍不得。这是阿法托媒人送庚帖的时候一起送过来的聘礼。阿法给她的聘礼还有一金一银两只手镯,一件绣花八幅罗裙,四块绸缎面料,两双绣花鞋。阿法给她的这些礼物,都是在广州现买的。“金山带来的物什,原先答应了那家的,就都给了那家。”媒人传话说。媒人传的只是阿法的话,媒人却没有传出阿法这话底下的意思。而六指一听就懂了。阿法是想把新酒装在新瓶子里,把旧瓶子留给旧事旧人。所以当昌泰阿妈在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方家彩礼太仓促单薄的时候,六指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微笑。
  她给阿法的回礼,是一个“莲生贵子”面人,十个面石榴,一双布鞋。十包盐。这些回礼,都是昌泰阿妈预备的。真正属于她自己的部分,只有那双布鞋。从浆布纳鞋底裁鞋面到缝合,她一点儿也没让昌泰阿妈帮忙,她甚至没有让昌泰阿妈去打听阿法的尺码。那日他和她一起在后屋里写寿联的时候,她就知道他的尺码了——她已经用眼睛丈量过。
  六指纳的鞋底,用的是双针。一面纳过去,是连环针,另一面纳过来,是十字针。这种针法,整个自勉村里,除了她未来的婆婆麦氏年轻的时候使过,再也没有别的女子知道怎么使。鞋面上绣了两朵云,都是青云,却是不同的青。一朵深,一朵浅,一朵藏在另一朵的身后。藏也不是全藏,露了一截尖尖的尾巴。这双鞋,六指花了三个通宵做成的。第三天鸡叫的时候,媒婆已经等在门口了。当昌泰阿妈把这双还带着她手指潮气的布鞋包在红纸里,连同她的庚帖一起交给媒婆的时候,她一下子觉得心空了一大块——仿佛那双鞋把她的精神气血都给带走了。
  迎亲的鞭炮是她一出门就听见了的,听了整整一路。轿夫刚刚侧了一下肩膀,她就知道轿子要上方宅的台阶了。一,二,三,四,五。过到第五级台阶的时候,她一下子记起了门边上的那副对联,那原是麦氏央求她写的。她竟然是在替自己写喜联。
  命啊,这是命。她忍不住发出了轻轻一声叹息。
  轿子停了下来,她听见了笃笃两声竹器相撞的声音——那是有人在用竹扇叩轿门,是请她下轿的意思。她知道叩门的是谁,她也听出了那声音里的急切。隔着厚厚的盖头,她觉得她的脸热得如同塞了满满一把柴火的炉灶,汗珠子在上面哧哧生响。轿帘掀开了,有人在她手心塞了一样东西。她的指头在那样东西上走过了一遍,就知道是一把钥匙。
  不能啊,千万不能,掉在地上。
  她咬住牙,把手指捏得咯嘎作响,钥匙在她的手心烙出一个一个齿印。她明白她手里捏的不仅仅是一把钥匙,也是她自己的命。岂止是她自己的命,她还捏了方家所有其他人的命。从今天开始,她的命就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命了。她的命就要剁得细细碎碎的,和方家所有人的命擀在一起,再也分不出你的我的他的了。她的手轻轻地颤了一颤,心底里涌上了一丝凄惶,一丝温润。凄惶是因为她把自己丢失了。从今往后她就是一个零碎的不成团的人了。温润是因为她虽然把齐全的自己弄丢了,可是她也会捡回来一些她先前不曾拥有过的东西,比如热气,比如依靠,比如胆量。
  下了轿,有人递给她一根喜杖,她牵着这根喜杖走进了方家的门。她看不见前面的路,只看见脚尖上有一团猩红的花,在青砖地上一抹一抹地挪舞,那是她的裙裾。她心里却是踏实的,她知道喜杖那头是谁的手,那手是不会叫她跌跤的。
  拜过天地,进了洞房,外头喜宴就要开动了。她听见一个男人在低声吩咐阿彩:“给她端一碗莲子汤,肯定饿了。”男人的脚步噌噌地擦过地板,走出了门外。她不知男人今天穿的是不是她做的鞋。阿彩端上莲子汤,叫了一声少奶奶,过了一会儿她才醒悟过来,那是在叫自己。阿彩放下碗关门出去了,留了她一人木木地坐在新房里。外头的喧闹如台风天里的海水,一波一波地掀动着,可是她的耳朵却跳过那些喧闹,单单栖息在一丝细小得几乎不成声音的动静上——那是碗里的莲子红枣在滚热的汤里发出的咝咝声。她听见她的肚子嘹亮地叫了一声。从早上起床到现在,她还没进过一粒米一滴水。那碗莲子汤就在手边的茶几上,碗里的桂花香气正一丝一缕地钻进她的鼻孔。可是她不能碰那个碗。在宾客散去之前,新娘子是不能如厕的。她只能饿着肚子熬着。
  尿意渐渐地聚集了上来。刚开始的时候是茫然的,愚钝的,四处出击的。到后来就变得目标明确,尖锐固执起来,如一根针,在小腹上蹿动,急切地寻找着出路。她觉得她的身子鼓胀得犹如一个吹足了气的绵纸灯笼,任何一个轻微的动作都可以叫那纸片绽出裂纹。于是她端坐着,一动不动。她甚至放慢了呼吸,把进气和出气之间的那道小沟坎抹平了。
  可是她的身体却不肯和她合作,汗湿的鼻孔就在这时突然生出了一丝痒意。
  忍住,你忍住,千万。还没来得及把这句话想完,身子一颤,就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一股热流,顺着大腿根缓缓地流了下来,罗裙上爬出了一条黑线。
  她飞也似的站了起来,抖开罗裙,在床前蹲了下来,温热的尿液滴滴答答地在地板上淌成一个黑圈。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弄脏了锦床。
  她一把掀开盖头,把门拴上。在屋里的书桌上找到了一沓生宣,吸水的,团成厚厚的一团把地上的尿迹擦干了,湿纸朝着床底下扔了进去。还好,罗裙只湿了一点。贴在身上,大概很快就能烘干。她端起那碗莲子汤,一滴不剩地喝光了。那碗汤只微微地垫了一层底。可是那层底很管用,让她有了一丝胆气。她将门闩撤了,蒙上盖头,依旧端端正正地坐回在床上。还没容她把一颗咚咚乱跳的心略微平顺下来,一阵睡意劈头盖脸地袭来,瞬间将她压倒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该用户从未签到

427

主题

2万

帖子

39万

积分

军长

写诗而不被称为诗人是罕见 的福

积分
390818

社区居民忠实会员社区劳模最爱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9 14:22:46 | 显示全部楼层
后来她是被烫醒的。一睁眼她看见她的眼前有两盏熠熠生辉的小灯笼,那灯笼照得她的五脏六腑每一根骨头每一条筋都澄明透亮。那是阿法的眼睛。
  “阿贤,金山带来的好东西,没给你留下几样。”阿法说。
  淑贤是她的闺名,可是这个名字,除了生她的那家人外,却是无人知晓的。从小到大,所有的人都叫她六指。直到那天媒人把这个名字包在一张大红庚帖里,交给了阿法,于是它就成了她和阿法之间的一个私密。此刻听见他把这个私密从红纸的包裹里解脱出来,交还给她,她只觉得有些石破天惊的震颤。
  “下回,下回等你回来,再给我买。”她嗫嚅地说。
  “没有下回了,下回我带你去金山,你自己挑你喜欢的东西买。”
  阿法吹灭了红烛,放下罗帐,不再说话。可是阿法的手却开始说话。阿法摸索着寻找着六指夹袄上的纽扣。六指的夹袄虽然是软缎的,可上面却绣了大片大片的牡丹,枝枝叶叶的使得袄身如同盔甲一样地厚重。纽扣是盘花扣,一团一团云雾似的纠结着,很难找到一条路。可是阿法终于找到了路。他暗暗地谢了老天爷——那个常年劳作的身体,竟没叫老天爷给作践了,依旧如此细皮嫩肉。他听见了一声呻吟,他的手就渐渐地有了劲道。
  事后两人大汗淋漓地平躺了下来,一粗一细地喘着气。
  “金山,果真好吗?”六指靠在阿法的肩上问。
  阿法用手指头将六指额上的湿发绕成一个又一个的圆圈,微微一笑,说也好也不好。若都是好,何必要叶落归根?若都是不好,怎么会有这么多金山伯?反正将来你去了,自己看好还是不好吧。
  六指霍地坐了起来,靠在床板上。外边是个大月亮的夜。月光透过竹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六指的眸子里聚成两汪清亮的泉眼。
  “阿法,你真的,要带我去金山?你不会像昌泰阿妈的男人,去了金山就把家忘了?”
  阿法也坐了起来,将六指紧紧搂住。“六指,我对天公起誓,今生一定和你,在金山团聚。”
  六指将手放在阿法的脸颊上。六指的手还没有完全痊愈,青肿的手指缓缓抚过阿法脸上的那道疤痕,那些高低不平的沟壑颠得她的心一扯一扯地生疼。
  “阿法,他们说,你脸上的疤,是和人在金山打架生事出来的,是吗?”
  阿法拿下六指的手,团在自己的胸口。“走山路摔的。”他说。
  第二天昌泰婶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昨晚吃喜酒一直吃到三更,回来在床上一歪,就睡着了,竟然连衣裳也没脱,依旧穿的是婚礼上的那件宝蓝暗花夹袍,只是头发乱了些。昌泰婶用牛骨梳蘸着刨花水将发髻重新梳拢过,就端端正正地坐在堂屋里等人。
  昌泰婶等的人,等了很久也没来。窗户纸慢慢地由灰色变成了白色,狗吠鸡鸣声渐渐地响成了一片。邻人的门一扇一扇咿呀地打开了。孩子的哭声,爷娘的骂声,赶早市人的脚步声,每一样声音戳得昌泰婶的心蜂窝一样的乱,便忍不住起身到路上迎望。打开大门,却吃了一惊——她等的人,原来在她还没起床的时候,就已经来过了。
  门前空地上,放着一个扎着红绸的大铁盘。打开盖子,里头是一头烤得粉红流油的乳猪。头,尾,口舌,四肢,一应齐全。乳猪的肚子底下,压着一块白布。昌泰婶抽出白布,看见了上面的斑斑桃红。昌泰婶拍了拍胸口,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六指,你总算过了这一关了。进门靠神,将来就靠你自己的造化了。”
  光绪二十一年春,参加乙未科科考的各省举人考完会试,正在京城等候发榜。那个春天里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会考只是其中的一件。滞留京城的举人们在酒肆茶楼会馆里如蝇子一样地聚集,嘤嗡的话语声从门缝墙缝窗棂格缝里流泻出来,悄悄地流入大街小巷,成为市井布衣饭前酒后的话题。
  那个春天里举人们讨论的是关于一场战争和一纸和约的。这一场战争让大清帝国输掉了一整个北洋水师。这一纸条约叫皇上丢失了二万万两银子、山东半岛、辽东半岛、台湾岛,还有澎湖列岛。
  那场战争叫甲午战争。那纸和约是《马关条约》。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该用户从未签到

60

主题

4902

帖子

2万

积分

旅长

积分
23721

社区居民

发表于 2009-10-20 02:15:12 | 显示全部楼层
Blink:

哈哈HW79,你的連載似乎令人有追看連續劇的felt

[此帖子已被 Blink 在 2009-10-17 22:52:15 编辑过]



慢慢看,有的是好戏。


我可是沒有追看連續劇的耐性。但冇辦法,故事實在太引人入勝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该用户从未签到

427

主题

2万

帖子

39万

积分

军长

写诗而不被称为诗人是罕见 的福

积分
390818

社区居民忠实会员社区劳模最爱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09-10-20 02:21:15 | 显示全部楼层
  光绪二十一年春,参加乙未科科考的各省举人考完会试,正在京城等候发榜。那个春天里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会考只是其中的一件。滞留京城的举人们在酒肆茶楼会馆里如蝇子一样地聚集,嘤嗡的话语声从门缝墙缝窗棂格缝里流泻出来,悄悄地流入大街小巷,成为市井布衣饭前酒后的话题。
  那个春天里举人们讨论的是关于一场战争和一纸和约的。这一场战争让大清帝国输掉了一整个北洋水师。这一纸条约叫皇上丢失了二万万两银子、山东半岛、辽东半岛、台湾岛,还有澎湖列岛。
  那场战争叫甲午战争。那纸和约是《马关条约》。
  后来,十八省举人嘤嗡的争辩声渐渐安静下来,凝聚成一纸万言《上今上皇帝书》。数千人聚集在督察院门前请代奏皇上,拒和,迁都,练兵,变法。
  京城的纷乱是欧阳明先生告诉给阿法的。
  自从阿法从金山回来省亲,便又和欧阳先生走动得热络起来了。欧阳先生祖上留下一份不大不小的家业,够一家老小的开销,所以先生对开私塾学馆并不十分上心。学童没有几个,整天家里却是满屋的杂客。三教九流都有,有和他一样的教书匠,有芝麻大的官吏,有拉洋车的车夫,有粤剧戏班里唱戏的,也有在官府中做清客的。这拨人在欧阳先生家中倒也不白混吃喝,都把街市上听到的新闻一一搬到欧阳先生的饭桌上来——大多是关于京城天子朝廷里的传闻,那正是欧阳先生最爱听的。
  众人在饭桌上难免遇上阿法,便问起金山的国体如何?百姓是否安居乐业?阿法说金山虽有个女皇,女皇却是不管事的,管事的是国会。国会的人不是靠科举考上或女皇钦点的,却都是百姓选的。若真想当国会的人,还得先讨好百姓,好多得几票。众人就问你也是百姓,他讨没讨好你?阿法叹气,说吾等不过苦力而已,金山官府是不给选举权的。
  欧阳先生拍桌而起,饭粒溅了一地。“当今皇上其实是学过西学,知道西洋的好处的。若不是有人阻拦着他,我大清国恐怕早就和西洋一样实行新政了。”
  众人都知道欧阳先生说的是谁,便都放低了声音。洋车夫出去把门关严了,才趴在欧阳先生的耳朵边上,说新会一带新近成立了个长枪党,听说要重金聘杀手进京,杀了那个女人,给皇上清路呢。
  阿法听得胆战心惊,便扯了扯欧阳先生的袖子,说不怕杀头啊,说这样的话?欧阳先生却哈哈大笑,说你没看见她的气数尽了?谁死在前面还不知道呢。
  那天阿法刚送走欧阳先生,六指就发作了。
  接生婆在门上挂起了一块大红布帘,除了下女阿彩,谁也不许进屋。六指在门帘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到后来就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哀嚎。阿彩端着木盆从屋里出来,往阴沟里倒水,倒出来的是殷红的一盆血水。阿法突然想起了小时候阿爸杀猪时的情景,便要一头冲进屋里——被守在门口的麦氏死死拉住。
  “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这样的?忍一忍,就过去了。血光之灾,你断不能进去。”
  麦氏让下人拿了香来点上,跪在丈夫的遗像前,颤颤地磕头跪拜。阿法在家里再也呆不下去了,便风也似的跑出了院门,跑到对过的路边,靠在一棵树身上坐了下来。坐了约小半个时辰,阿彩上气不接下气地从自家院门里跑出来,半天才扯出一句话:
  “是,男、男仔。”
  阿法站起来,只觉得天上生出了七七四十九个太阳,从路头望到路尾,地上找不见一片阴影。急急地往屋里走,腿软得几乎要跪倒在地上。跑到屋里,一眼看见了六指满脸是汗地歪在枕头上,唇上到处是青紫的牙印。身边的布包里露出一张脸,像是一只收漏在田里的番薯,满是褶皱伤疤霜痕。丑是丑,却丑得让人心软。阿法把包裹抱起来,小心,笨拙,像是举着一件轻轻一动就要碎裂的瓷器。
  孩子突然睁大了眼睛,奋力扭动着身子,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震得房梁颤颤地抖,一屋都是抖落的灰尘。
  孩子是锦字辈。名字阿法几个月前就想过的。若生男,就叫锦睿。若生女,也跟锦字,叫锦绣。可是当阿法看到孩子脸上豆子一样滚落的泪珠时,突然就改了主意。
  “锦山,就叫锦山。”阿法对六指说。
  因为阿法想起了京城都察院门前那个泣血跪叩,高声呼喊“还我河山”的台籍举人。等到锦山长大,也许,大清的山河就不是今天这副衰样了。
  锦山满月的时候阿法启程回金山。阿法动身之前,带着六指和锦山去祭红毛和关氏。红毛的墓穴不再是空穴,如今埋了一把胡琴和一件旧衣裳。墓穴上的那个口子已经被封合。分离多年之后,红毛和关氏的魂,终于在一个多事的春天里草草地会合了。
  “将来只要锦山能给我烧香,你的坟头就不会断了香火。”阿法对着墓穴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第三章 完)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该用户从未签到

427

主题

2万

帖子

39万

积分

军长

写诗而不被称为诗人是罕见 的福

积分
390818

社区居民忠实会员社区劳模最爱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09-10-20 02: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就要佩服作者张翎了。我们作为本地人都已经不清楚的旧俗,她不是广东人,都了解得那么深刻,并且有机地运用到作品中,可见她花费了多少心血。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该用户从未签到

60

主题

4902

帖子

2万

积分

旅长

积分
23721

社区居民

发表于 2009-10-20 02:04:04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終于明白了。為什麼我們的鄉親、父老長輩們對后輩之婚事男家在回禮時乳豬為指定動作意思了。


[此帖子已被 Blink 在 2009-10-20 2:04:50 编辑过]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小黑屋|手机版|Archiver|台山同学会 ( 粤ICP备17038726号-1 )

GMT+8, 2024-5-18 06:00 , Processed in 0.369190 second(s), 21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1,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