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贴《苍桑岁月刻画的脸颊》

许静心 · 发表于 2010-6-7 21:00:45

提交日期：2006-5-4 10:05:00

<div class=content>　　假日，我带着儿子回乡探望我的干妈——一个孤独老人。走在似熟非熟的小巷子，隔远就望见那瘦削苍老的她正和邻居几个妇女在门口闲坐。那几个人半探头张望，好奇的眼光似在疑问我这个陌生人来找谁？老人家也站起来对我张望，直到我走近她面前叫声“妈”，她才眯着眼笑起来，“啊呀，妈眼睛不好，没认出你来了。”干妈拉我的手，欢愉的对邻居说：“我女儿回来了，是我女儿回来了。”我对着那几双奇怪的眼神笑了笑，然后被干妈拉着屋里。
　　　　屋里12岁的小孙女正和同学在打牌，我和儿子随意坐在靠边的沙发上，干妈马上紧张的叫起来，“不要坐在那边，快过来这里坐。”干妈赶忙搬来两张小椅子叫我们坐在她身边。当意会到干妈的意思，我马上惊骇起来，一个月前的那天，干爸的尸体就放在那个位置。那边神台上还点着灯，我立即感觉到那个不愿离开的灵魂在屋内徘徊。原来干妈还没有从悲伤里走出来，我望着已七十多岁的老人家，那张瘦瘪憔悴的脸，岁月的苍桑爬满脸颊，深陷无神的双眼，松弛的眼皮已垂盖了半个眼球，眼眶内密密麻麻的血丝，混浊的泪水在凝结。我不敢再望那双眼，视线移落在那双皮包骨的手，老人斑纹和筋骨尽露，手还不时的微微颤抖，我有说不出的心酸，眼泪涌现。她似在对我说又似是喃喃自语，那声音小得可怜，无气无力几乎听不到，说着：“你爸报梦给我，说他还有点钱在一个小箱子里，我找了很久，真的在一个小合子里找到了。”她起身走向那间小房子，去找那个小合子。瘦骨如柴的背影，说不出的凄怆。我望向那一盏小油灯，眼前又浮现那张白布，那幕悲哀的丧礼我永远都无法忘记：
　　　　一个月前的那天，我接到干妈的电话，电话内泣不成声，干妈苦涩沙哑的哭诉：“花，你爸他走了，他走得好惨呀……”我一时未到回应，还不能接受事实，我没有哭声。干妈还在哭：“今天早上还是好好的，下午他在睡觉，感觉热，起来弄风扇，没想到插头漏电，两只手指被电穿了两个洞，发现的时候已抢救无效了……”多么可怜啊，这么好的人竟如此下场，这种死法太无辜太悲惨！“花，出殡那天你能回来送他吗？他只有你一个女儿呀。”我泪如雨下……
　　　　麦樱花，是麦家给我起的名字，当年我父母生下六个孩子（三男三女）家景贫困，生活艰苦，而麦家生了三个儿子，父母与麦家也算是朋友，麦妈（干妈）很喜欢女儿，于是父母亲忍受切肤之痛，把最小的女儿我送给麦家收养，并说好以后就是麦家的女儿，当年我才几个月大。我在麦家住了三年，后来当地政府政策不能转卖儿女，我幸运的又回到我亲生父母的怀抱。之后，父母叫我记住麦家的养育之恩，以后便两边亲。我就认麦家当干妈干爸了。但麦家从来就认定我是他们的女儿，干妈常哭着对我说：“你已是我家女儿了，当年户口还在这。”而我对儿时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印像，更谈不上那种亲人的情感。我只在懂事之后每年过时过节才会回去探望两老。
　　　　那天，我以女儿的身份出席丧礼，我从城里回来，他们派人到路口来接我。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态龙钟的叔婆来接我，她说当年麦家领我回家时她也在场。当时叔婆挽着我的手臂，要一个老人家来扶我，我很过意不去，我说不用扶了。而快到麦家时，叔婆把一块白毛巾盖在我头上，大正午时分，太阳正晒得恶猛，我却感觉阴森恐怖，恐惧感袭来。那种催人泪下的奔丧哀曲让我颤栗，我的脚步开始沉重。呼吸也变得紧张。接近门口，呼天抢地的哭声，哀曲更如雷贯耳，我紧闭着双眼，我根本不敢移步，我已惊惶得双脚疲软，叔婆叫我向前走，我几乎晕厥，叔婆提着虚脱的我走进哭声哀怨的麦家，她们帮我除下白毛巾，我不得不睁开眼睛，屋里几十双陌生的眼睛望向我，而我低着头，双眼不敢乱看。他们为我披上孝衣，我跪下来。跪在最前面的是他们的大媳妇，还有第二儿子，大哥工作在外，事太突然回不及时。大家都在哭，哭得最厉害的是第三个儿子的女儿，这个小孙女哭得伤心欲绝。孩童的心无法承受这生离死别的苦难，惟一就是尽情的哭闹。声声凄凉。这些年来，都是爷爷和奶奶辛辛苦苦把她带大，她的爸爸已早在她年小时永远的离去，而妈妈长期在外工作。爷爷是最疼爱她的人。干妈已成泪人。疲惫憔悴得不成人样。叫人心痛。当她看到我，虽然已泣诉失声，但还吩咐亲戚多关照我，她痛苦的表情令我不忍心多看。我慢慢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要想安慰却咽塞无言。这悲剧怎么能叫这老人家承受得起呀，前几年老三因病而离去，白头人送黑头人，已让两老好不容易熬过来，如今，相依为命的人去得如此凄惨并突然，真担心她会倒下。此刻，我深深的体会“肝肠寸断”这个词语的份量，干妈嘶声竭裂的哭啼：“老头子，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你怎么就狠心掉下我们呢？”此刻我深深体会生离死别的悲怆！大嫂也在尽情的哭闹，哭得鼻涕一把水一把。哭得东倒西歪，但声音刺耳。感觉像在演戏：“老爷呀，你怎么就走了呀，不留一句话就走？老爷呀，你快回来啊，快回来啊，我们跟你走吧。”呵呵，生前不好好的对老爷，如今哭给谁看？旁边的亲属低声议论。躺在那里的灵魂请安息吧，我默默的祝语。我始终都不敢看白布角落。一直跪着陪泪……
　　　　干妈抖擞着红包袋出来，半泣半诉：“孩子，拿去吧，这是你爸留下来的一点钱，每个孩子都有一份。”我泪流满面，“妈，这钱我不能拿，你留着吧。”“傻孩子，这钱一定要拿，你爸在天之灵会保佑你们的。”干妈的声音很温柔，细致的五官依稀可见，望着她那慈祥的苍老的脸庞，我在想，年轻的干妈一定很漂亮，可以肯定的她一向温柔娴熟，当年干爸是出名的丑陋，就是那种脸上长满疙瘩的样子，但我从来没听说过干妈与他吵过架。当时年小的我就是很害怕见到他，并埋怨过怎么送我到这家来，曾经因为讨厌他的丑陋而拒绝去到他家。后来长大懂事了才明白正如那首歌“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当年麦家上上下下都很宠爱我这个“特别的女儿”。这是我父母亲和麦家亲戚告知的，千真万确的事情。干妈也为了我而受过大嫂的责骂：“你喜欢女儿呀，现在可好了，三个儿子都是生女了。你开心拉，高兴了”，多么伤人心的话。虽然我没有亲耳听骂，但实在替这个可怜的老人难过。多年来，两位老人家都是陪着小孙女过日子的，勤俭节省，不辞劳苦。如今，剩下她孤独一人，不知她如何面对，我想她每天都在以泪洗脸吧，那脸颊已深刻着泪痕。
　　　　临走时，我留了点钱给老人家。干爸离开之后，我突然感觉对麦家多了一份责任。我只希望在她有生之年，不要再受折磨了，不要太艰苦了，不要太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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