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山籍科学家伍焕平博士 (完整版)

林月 · 发表于 2012-5-31 13:09:45

江门日报之<>台山籍科学家伍焕平博士 >一文因为版面所限，删去一半，原文刊登于美国《美华文学》杂志2012年夏季号,现将原文贴上,让大家看到其更详细的事迹。谦谦君子业界领军 ——记台山籍科学家伍焕平博士刘荒田 1 伍焕平是我的小同乡，同是台山一中的校友，但年龄差距颇大，从前并无交往。幸亏他的岳父黄振胜先生是我的老师，通过这层关系，我们成了笔友。电邮来往多年，我渐渐晓得，他不但是文学爱好者，是影响力辐射海内外的《台山同学网》的创建者之一，而且在美国医药研究领域“来头不小”，母校曾邀请这位杰出校友回去讲课。我出于写作人的职业性好奇心，多次写信，请他具体谈谈。他都以“一个饭碗，糊口而已，哪里算得成就”搪塞。前年我去纽约访友，席间和当年的班主任伍永良老师谈起故人，说到黄振胜老师。他说：“他的女婿，在美国拿了两个博士学位。”我问是谁，他说：“你连伍焕平这名字没听过吗？”我说：“当然知道，还是朋友呢！”此后，我以“焕平博士”打头，给他写了电邮，回信是：“让你这样称呼实在难为情。作为校友，你是兄长，我是学弟，请别再那样”。如今连“荣誉博士”一类山寨货也十分抢手，换一个爱虚荣的，传闻即使失实，也可以沉默对付，白捡些便宜，但伍焕平郑重澄清，给我回信说：“我仅仅拿了一个化学博士。我的同学刘敏学拿了一个物理博士后再拿医学博士。可惜英年早逝。”在我的追问下，他交代了：“我现在的职业是化学研究员（Senior Staff Scientist/Manager)，在德国拜耳公司糖尿病检测分部（Diabetes Care）做研究和产品开发”。这里他又在为自己“减分”，从英语直译，他的头衔是“资深科学家兼项目经理”。不久，我了解到，伍焕平的谦虚一直为朋友所称许。谦虚，流行语叫“低调”。并非所有不自吹的人都可以“低调”名之，浅陋者沉默，只是为了避免出丑。江河就下，良贾深藏，高僧不语才是。当然，伍博士在美国社会打拼，那是必须推销自己，否则要遭淘汰的。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在和同胞打交道时，谨守分际，遵循母国传统，绝不扬才露己，这就是身在海外的优秀中国知识分子的难能可贵处。 2011年岁暮，伍焕平从印第安纳州来加州硅谷一家公司洽谈业务，预先征得我同意，出了机场，租一辆车，开到旧金山，造访我家。这位从网络的虚拟世界走出来的中年乡亲，果然是谦谦君子，彬彬有礼，却不虚伪，诚恳，踏实，一杯咖啡没喝完，比我小10岁的老弟成了推心置腹的老朋友。然而，即使从头至尾以标准的台山话交谈，他在美国接受多年高等教育而形成的深厚人文背景，还是若隐若现——每当他以英语解说若干专业名词时，一口学院派英语，典雅严谨，教我想到，他早已不再是家乡台城人工湖畔吹口哨的青皮后生，而是海外一家大型上市企业里面举足轻重的杰出科学家。伍焕平在我位于旧金山日落区的家，盘桓了好几个小时。他开头不大愿意谈他在专业领域的成就，总是说，没什么好写的。我说，你热爱家乡，没说错吧？侨乡子弟出洋留学的不少，是吧？他们需要前辈的指引，正面的激励。写出台山人海外奋斗的事迹，是我作为写作者的义务，你把自己的故事说出来，对家乡有益处。终于,他打开的记忆的闸门，也打开随身带来的手提电脑，一边讲解，一边展示。话题进入他全心投入的事业，便像母亲谈论宝贝儿子，诗人朗诵刚刚出炉的得意之作，不再有什么顾忌。亏得他深入浅出的解说，我这个完全的门外汉，初步破解长期以来的悬念——伍焕平的成就有哪些？达到什么水平？ 2 伍焕平现在受聘于全球最大药物及医疗器械企业之一——拜耳集团（Bayer）。拜耳的总部在德国，分支机构遍布全球，在2010财政年度，它拥有雇员11万4千人，销售额为351亿美元，投入产品研发的费用为31亿美元。这一年，它在美国和加拿大所雇请的1万6千位员工，所实现的销售额占全集团的23.5 ％。伍焕平是其中一员，但不是泛泛之辈，而是肩负糖尿病领域攻关重任的前沿领军人物。至2011年底，全球糖尿病患者的总数，最新估计为3.6亿人，而拥有13亿人口的中国是糖尿病的“第一大国”，20岁以上的成年人中，有9千2百万患上糖尿病，此外，有1.48亿人被列为糖尿病前期患者。这种“富贵病”，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朝年轻化、普遍化的方向有增无已。治疗糖尿病的最重要依据，是血糖水平。长期来困扰病患和医疗人员的问题，是检测血糖的仪器准确度偏低。而是否能够提供尽可能准确的血糖浓度数据，是这一行业最迫切最具挑战性的课题。设若准确度提高百分之一，医生在治疗糖尿病患者时，在制定胰岛素输入份量时会增加多少把握？将使多少人在低糖时刻得到准确预警，多少人的病况会获得更好的控制？而这，意味着多大的商机，只要稍关注现状就明白。因此，全球顶尖的医药集团，都投入大量资金，集合最精干最有开发潜能的人才，务必尽快研发出较为准确的仪器，以击败对手，在这一专业市场夺取较大份额。伍焕平说，拜耳集团内，主攻糖尿病的专业机构共有雇员超过1000人，它的龙头是开发部，属下团队有100多人，在开发的高峰期，有十多位博士和众多拥有硕士和本科学位的精英，掌控着10多个设置最先进仪器的实验室。在这个尖端区域，风云际会，多少风险，多少机遇，多少可歌可泣的奋战！证明伍焕平的专业成就的，有两项权威的数据，一是他所发明的专利之多，二是他所达到的高度。先说第一方面。如果说，发表论文是美国大学教授学术水准的最重要检测仪，所以学界有“要么发表，要么完蛋”（Publish or Perish）的说法；那么，技术领域的专才须以专利权来证明实力。伍焕平在生物化学感应器这一行业，堪称重镇。请看统计数字: 以“伍焕平”一人冠名或者以他所领导的小组为名（他的名字排在前头）的专利共26项(已认可的专利加上申报中的专利申请，共37项)。伍焕平在美国专利局获批准的专利共11项。以伍焕平为主力完成的专利，已获批准和立案的，共19项。在中国，正在申请中的“伍焕平专利”有18项。我在“谷歌网”键入“伍焕平”的名字，搜索到拜耳在中国和伍焕平有关的专利申请，这些要么在美国要么在中国专利管理机构注册的条目，远远不算完全，但可看出他的贡献之大。在效力拜耳集团之前，他已拥有4项专利。因此，他成了炙手可热的标杆人物。2005、2006、2007一连三年，他获得集团糖尿病分部的“杰出科技成就奖”，这样的“三连冠”，在这个机构内是史无前例的，因此，在庆功大会上，“拜耳”糖尿病分部总裁授与他最醒目的牌匾。在国际商界，围绕专利权的“没有硝烟的战争”每天都在进行，企业花重金聘请的律师团队，投入无穷无尽的诉讼。原告被告，自辩，抗诉，反控，退让与进逼，放弃和攫取，搜证，揭发，舌战，裁决，上诉，撤诉，和解------从法庭到办公室，多少惨烈的厮杀，多少利益的交换！而这种以法治为基础的博弈，蕴藏的商业利益是明显的。“官司不用我们去打，但围绕专利的仗，每场都由我们上阵。”伍焕平说。他谈起2010年落幕的那一仗，用语虽然平淡，但我仍旧从他内敛的描述中想象到过招之时，智力、谋略的激烈碰撞。对手是一个医药业巨头，拜耳和它，长期以来，彼此的关系有如情场的“冤家”，纠纷不断，但谁也离不开谁。从前，两家合作开发产品，都是由对方提供硬件，我们提供软件。至于软硬件的具体内容，则作为“最高商业机密”向对方严密封锁。这一次，由于新产品的检测准确度，把标准从正负15%提高到正负10%。5%之差，而这所意味的，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时间之战，资源之战，智慧之战。它的背后，是以千万、上亿美元计的商业利益。在新产品开发前期，对方过桥抽板，冷不防声称他们已掌握了比拜耳的更为优越的“计算方法”，要独自开发。“为了证明给对方看：他们的‘发明’，不是剽窃我们的专利成果，就是虚张声势，我们全力拼搏，终于，以众多最新发明和无数的超前测试结果，迫使对方收回成命，乖乖地回到原来的合作开发框架。” 再说第二方面，伍焕平所参与开发最新的仪器，在国际上居领先地位。在上世纪90年代，拜耳在糖尿病领域的成果，排名为世界第一。后来，被别的企业超越，退居第三。但2011年，拜耳所推出的最新血糖检测仪，以压倒性的测试功能和准确度优势，回到排头位置。围绕这个话题，伍焕平对我作了深入浅出的解释。对血糖检测仪来说，精密度是至为关键的指标，过去，国际通行的准确度，允许误差在正负20%以内。这个准确度，是全球最顶尖的专门科研机构，通过许多年努力才实现的。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再往上提，哪怕是1%，也是步履维艰。但这个度数，徘徊到2010年，拜耳公司的“Contour Next ”血糖测试仪，作出革命性的突破——一下子提高到正负10%的水平。伍焕平在这个项目的计算方法开发中起主要作用，其中他的数项新发明技术被用上这款新仪器上。他从手提电脑打开美国“联邦医药管理局”网站，调出各公司送上审批的权威数据，指出：根据全球四大血糖仪生产公司上市前临床测试的结果，拜耳的检测仪，远远胜于其他三家同属行业巨头所开发的同类产品，它们的准确度最高只到15%，远远落在拜耳后面。伍焕平是怎样攀登上这一巅峰的呢？他说，血糖监测仪不同于实验室内由专业人员操控的仪器，它是由病人自己或家人使用的。一向来，影响准确度的关键问题——仪器使用者的个人因素，一直被排除。其实，每一个使用者，在测试过程中所制造的千差万别的误差，都在正负15% 到正负20%之间。好在，这个许多年来被国际上众多权威所断言的“准确度极限”，被伍焕平所带领的团队突破了。拜耳最新开发的血糖仪采用了两项领先全球的独特新技术。第一，以“门控电流分析法”（即在数秒钟内激发出五，六个短时间脉冲，每个脉冲所产生的电化学反应电流，由血糖仪内的微机收集起来，这些从不同脉冲所产生的信号电流，最终通过机内的函数计算变成血糖读数）来作激励电化学物的测试。这种全新的方法，和传统的“长时间电化学激励法”比较，在相同的时间内提供更多有关血液和测试进程的信息，反映出测试过程中各种不同因素的相互影响，从而做出更详细的误差补偿额和校正。“门控电流分析法”和“门控伏特安培法”目前正在中国进行专利申请。第二，是采用了“二级补偿法”，它用于补充和校正个人行为所引起的误差。这两项最新技术加起来突破传统血糖仪的极限，把准确度从正负15%推进到正负10%的区间。 “拜耳的最新检测器在欧洲上市至今，已过大半年，数十万台到了客户手中，由于准确度达到前所未有的水平，所以，一反以往新产品上市，顾客服务部接到无数投诉电话的常态，教负责信息反馈的部门大为惊奇。”伍焕平说。 “请你回顾一下，在研究过程中，哪些事使你难以忘记？”我问。伍焕平微笑着，想了想，摇头说：“没有。”我马上省悟，我的问题太幼稚了，科学研究的过程，漫长，周密，不可能没有艰难曲折，但是很少文学人所追逐的“戏剧性”。伍焕平从事研究20年，上班时固然全力以赴，下班后还对着电脑，“我经常一天工作12个小时以上，是多年的习惯了。”他说。默默无闻的进取，孤单寂寞的冲刺，水滴石穿的辛勤，真正使人类获得好处的事情，绝大多数都是这般，欠缺“传奇”色彩地干成的。 3 且让我们回过头去，看看伍焕平的人生道路。他1958年出生于家乡一个教育世家，祖父伍华煦先生曾在台山一中和台山侨中教英文。父亲伍雄俊和母亲黄穗贞，一辈子当校长或教师，在台山师范、台山侨中、台山二中等中学的讲坛，留下美好的口碑。他的家在台城石化路。他回忆童年时，说起他的邻居——我高中的两位同班男生，有一次在伍焕平上的幼儿园里教防火知识。我依稀记得，那是我所在的高二1班一次课外活动，这么说来，50年前，我这个极敏感的瘦削少年，可能牵过焕平的小手。 1975年伍焕平从台山一中毕业。文革后恢复高考，1977年，伍焕平考进北京钢铁学院材料系， 1981年赴美留学。担任经济担保人的，是在印第安纳州开中餐馆的二叔父伍雄耀。（二叔父早年凭黄姓乡亲的出世纸来美，姓氏一直没改回来）。伍焕平一边上学，一边在二叔父的“JohnWong餐馆”的厨房干活，四年中，从洗碗、打杂干到炒锅，“那是杂碎馆，花样有限，所以嘛，我的厨艺不怎么样。”我问到烹调水平时，他说。1990年，他在美国中西部名校俄亥俄州立大学（The Ohio State　University）取得化学博士学位，指导教授McCreery 先生，是化学界巨擘。伍焕平毕业后，在美国“金泉”仪器公司，专攻环保感应器，开发环保重要的测量工具——电化学溶氧仪，1997到2000年这四年间，伍焕平所领导的研究小组，三次从美国国家能源部（DOE）申请到“国家研究基金”，最大的一笔是75万美元，开发用于测定二氧化碳溶解度的光学化学感应器。并与美国东部的海洋研究院合作，对海水溶解二氧化碳能力以及过程进行监测。2001年，伍焕平转投拜耳集团。 4 说到将来，伍焕平不经意间流露出诗人的气质，他说，我有这样的梦——参与一次划时代的科学革命。从古到今，测试血糖不都要取血样吗？一般是用针刺指尖，把血挤出来。不用刺手指取样而通过光学测试血糖，是科学家们梦寐以求的飞跃，可惜因为难题很多，迄今没有实现。伍焕平说，他相信，在有生之年将看到结果。“世界上最好的产品，往往出自不同技术交叉使用的时期，很多时候，一向来不被看好的冷门，会在流行多时的方法达到极限时，出奇制胜，以新思路引领一场巨大变革。二十多年前，占据市场的是以光学技术为主的血糖仪，到现在，多半仪器仍旧以电化学为测试基本技术。要问，在数码成为技术引擎的今天，光学测试还会有用武之地吗？这要看今后的用户、市场的要求是什么。如果有一种仪器，只要贴近皮肤，就能测出所需要的血液数据，那肯定是全球瞩目的革命性创举！”伍焕平侃侃而谈。是啊，这样的测试仪，其伟大，不下于摄影机业以数码取代传统的胶卷。 “当然，要实现不容易，我有个不大实际的打算：退休以后，如果有机会重新面对同样的课题，我会拿出不同的思路和手段。”伍焕平这么说。此文刊登于美国《美华文学》杂志2012年夏季号。 2012.1.于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