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就象白发的将军、迟暮的美人,令人内心萌生出一丝对生命的无奈。“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是李义山的名句,千余年来传颂不衰,虽有人将其变为“夕阳无限好,黄昏更壮丽”与“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但总是令人觉得属于豪言壮语一路,不及义山来得真切,难以勾起深沉的追忆。 记得有一年(这似乎是非常久远的往事了),母亲患了病,父亲着急,四处求医。后来送到人民医院,确诊为慢性肾炎。听医生说,这种病在二十年前等于被判死刑,现在科技发达,医疗技术提高,除换肾外,还有洗肾。但洗肾治标不治本,而且要一星期二次,多则三次。这两种治疗方法的费用都不是我们家庭所能负担得起的。 母亲在医院住了一星期,眼看下耕,父亲拿不定主意,问我如何处理,我只好说“回家”。事后,我似乎哭了几次,觉得自己是个刽子手。 母亲回家后,全家人在渴望奇迹出现,继续请一些“黄箓”给母亲看病。我要上班,心中就一直在祈祷。四十天后,母亲终于死了。我在回去奔丧途中,心中涌起了一个念头:人终是要死的,迟死早死有什么分别呢?我觉得人实在不值得为死亡哀伤。 母亲出殡那天,我无法掉下一滴眼泪。村中婶母见了,劝我挤几滴眼泪出来,以示孝道。我实在不清楚眼泪与孝道有什么联系,但我较为虚心,还是将脸上的肌肉左扭右扭,结果眼泪没有,怪模样倒是惹出别人的笑声来。我受到感染,可惜不够潇洒,只能在心底发出夜枭般的怪笑…… 二年后,外公觉得母亲寂寞,也去了。外公九十多岁,身体一向很好,我以为他一定可以活到百岁,想不到他竟不肯凑个整数,实在有点遗憾。 人的死竟然这么简单,可人们为什么如此看重死亡呢?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我知道自己将来必定要面对死亡,为了避免到时太过紧张,所以对死亡进行深入思考。 伊壁鸠鲁说:死亡与我无关。真的无关么?我怀疑跟禅宗公案中“见山是山”一样,可世上能有多少人达到这种境界呢?芝诺一派则崇尚自杀,他们大概认为自杀是结束生命的最伟大形式。他们还将理论联系实际,死了许多人,并乐此不疲。叔本华对自杀者的勇气非常赞赏,而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加缪在其哲学随笔《西西弗神话》中一开始就这样说: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自杀。这些都是哲学家的看法,而现今社会上的人对自杀者的评价是“睇唔开”,但站在自杀者的立场来说是“睇得开”,站在我立场来看则是:生存是大自然交给人类的义务,自杀是生存的失败。我的观点会得到大多人的认同,毕竟,自杀者属少数,可生存为什么是大自然交给人类的义务呢?这个问题就较少人去理会。 静静地期待死神的光临与危急时的殉身是两回事,前者是对生命看法的一种透澈,后者则是源于生命的一种剧烈冲动,是意识无法达到的领域。我想来想去,始终觉得死亡是一个谜。 黄昏,是人类永恒的诱惑,它激发人对生命进行追思,它具有扼杀生命魔力,它的足迹印遍整个人类历史,然而,它的谜底始终握在上帝的手中。 二○○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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