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与断层 对地理知识的贫瘠,令我无法清楚地球上各个国家的分布情况;对人名、时间方面的健忘,则令我在脱离书本后只余下一些朦胧的记忆。但我至今仍记得数年前读过法国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的《忧郁的热带》,因为作者在书中提到南美几个原始部落中的一个,有种习俗跟我们这儿一样——妇女用线来刮脸上的绒毛。这种习俗因为科技的发展,在我们这儿已成为绝响。 南美在地球上哪个地方呢?我不清楚,但知道球王贝利是巴西人,而巴西属南美。从长途电话的收费及我们这儿移民巴西的人身上知道,广东跟巴西的距离与广东跟美国的距离一样遥远。相隔如此之远,为什么会有相同的习俗呢?这确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可惜我缺乏考证各种习俗的起源能力。 在我眼中,人类学是当今学术领域中最前沿的学说之一,恐怕以后也是如此。一个人类学家,他一生中至少有一次到为现代文明极少涉足的村落或部落中生活上一段时间。对于接受过现代教育和现代文明熏陶的人来说,这无疑需要很大的勇气。 众所周知,现代都市聚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这导致不同的习俗在其中共存。在都市出生的人,习惯了每天面对众多的陌生人和不同的习俗,觉得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但一个在乡村长大的人,其言行受到乡村的单一的习俗所影响,初进都市,就如突然走进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那般,觉得一切既新奇又混乱——他身上所携带的乡村习俗与都市习俗的冲突的表现。他如在都市居住日久,无形中是疏远了乡村习俗,淡淡的乡愁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每逢佳节倍思亲”的症状在他的身上显现出来。假若他有亲人仍在乡村居住,在某个重大的民族节日里,他会抽空回乡一趟或不由自主地打电话回去问侯一声。但人无论在何处生活,有何种人生际遇,其童年时期都会对自己从何而来产生好奇,中老年后则特别关注自己从何而去。人类学就是关于人类童年故事的一种学说,而宗教则偏重于对死亡的关注,这两者在任何文明社会中同时存在,它们都是对人类生存状态的关注。 中国数千年来,民众的生活方式都是以农耕为主,流传下来的文字资料仍然有不少关于地方习俗的描述,这种情况抑制了中国人类学的发展,同时也反映出中国文化结构稳定的一面。但自改革开放以来,农业开始向工业靠拢,即使工业无法完全替代农业,因两者相互交叉冲突,趋向于一体化,乡村某些生活习惯将会消失,如果不用文字或其它方法将它们记录下来,人们将失去对它们的生动回忆。考古专家根据出土文物来推测当时人们的生活习惯大概不及亲身体验者的口述来得生动吧。我们这儿地处南粤,虽然在经济上比起广东其它地区来说不算发达,但自装上自来水后,水井已失去了作为村民交流地点的功用,现时再没有人用石磨来磨米粉,走遍整个管区才见到几只水牛,再没有人堆稻草堆,收割机代替了禾镰……不到三十年时间,农耕的概念已完全改变。没有实物参照和文字记录,现时的年青人很难体会到他们上一代在农耕转型时期于精神上所遭受到的冲击,这成了他们与父辈沟通的障碍,也成为他们了解传统文化的所难以跨越的断层。当现时的年青人到了人生某个阶段,会因失去某些联系而觉得生命苍白。 如果人类学的出现是来自人类对童年的追忆,而这种追忆的目的是渴望自己能正视目前发生的一切;那么,我们正视近数十年来的变化,是不是为避免将来出现更多的遗憾呢?当然,没有人能预知将来会发生些什么,这或是我的杞人忧天而已。 2008年2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