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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梦
小时候,父亲与母亲一到晚上,多是一起坐在床沿,就着煤油灯所发出的昏黄的火光,一起诵读木鱼(一种广东民间的押韵读物)。我还记得其中有本叫做《背解红罗》的油印木鱼,至于里面说些什么,那时我看不懂。有时好出于好奇,我会问父母,父母大多给我讲述一些木鱼上所记载的故事。印象中,那是一个充满神奇的世界,如薛仁贵一顿可以吃二大锅饭,郭子仪有九牛二虎之力,狄青斩飞龙等。那个时候,村中有时会来几个“讲古佬”,晚上在一块大空地上,搭了台,并配置扬声器(那时称“广播筒”),其中最有名气的一位好象叫陈迟,“陈迟讲古”这个词经常出现在耳中,当时几乎是无人不晓。随着岁月的流逝,木鱼现已成为垃圾或灶中烧火之用,片纸只字,荡然无存,“讲古”的场面成了梦中的记忆。随着岁月流逝,我慢慢长大,虽一直不喜欢木鱼,但对木鱼中的神奇世界却非常感兴趣,循着这条看不见的纽带,逐渐从《月唐演义》、《岳飞传》、《薛仁贵征东》、《杨家将》等传统章回小说中发现了儿时的梦。然而,世事不尽如人意,当这些梦变得清晰时,梦的意义就永远消失在永恒的世界里,再也无法找回来了。父母大概是吃了不识字的亏或是其它原因,总渴望家中出个“读书人”。究竟怎样才算“读书人”呢?在父母的眼中,大概是那种会写几个字,明白事理的人吧。我儿时较聪慧,未进学校,已识字不少,进了小学,读书成绩好,因而父母对我寄予厚望,但我并没有按父母的意愿去读好书,只能勉勉强强捱到高中毕业,至今也没有做过一份真正意义上的文职工作。数年前,母亲因病去世,我虽感到内疚,但人死不能复生,又能怎样呢?即使人死可以复生,我也是无法戒掉那顽劣的个性的——我的不孝。我是个毫无大志的人,工作上极少跟他人呕气,这多是儿时父母的谆谆诱导有关。父母的成分俱为贫农,母亲是茂名潭波罗村(我从未去过)人,由于闹饥荒,跟着外婆行乞来到台山,嫁与都斛镇一男子,这男子因病去世后,再嫁给父亲。母亲与第一任丈夫生了一男一女,在我记忆中,母亲每逢墟期都去探望他们一次,我与他们的关系也不错。母亲中年时是村中有名的大力士,有次村中两位妇女因争执打起来,其中一位比母亲还要高大的将一小个子的压在身下,旁边的妇女及男人在旁看热闹,只有母亲上前,一把将她们拉开,结束了这样争执。还有一次,村中的酒厂来了一车大米,没有人卸米,停在一边,刚好母亲去酒厂换酒糟,酒厂的人知道母亲能干,就与母亲打赌,结果,母亲叫来酒厂一名工作人员帮手打肩,用不了30分钟,就将两百包、每包150斤的大米卸了下来,一时引为村中佳谈。母亲年少时饱经风霜,既肯干又有办法,村中人都对母亲怀有几分敬意,妇女与妇女之间发生了什么冲突,就说:“找长婶(父亲是家中的老么)来评理。”我还记得当时村中有对男女相爱,但因男方家庭成分不好,后由母亲当媒人,撮合了他们。虽然这一切都历历在目,但岁月喜欢在人的心灵中抹上一丝模糊的沧桑,让人蓦然又产生了似是而非之感。母亲去了,童年的梦也跟着来了。醒了。去了。现在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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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母亲短文二则 一、戽鱼
田间一条小水沟被戽干了。 小鱼小虾在欢蹦乱跳,我也在欢蹦乱跳。 鱼蒌里装着小鱼小虾,衣服上沾满泥巴。 母亲看见了,叫我去水井冲掉泥巴。
二、吃饭
放学了。 回到家中,揭开锅盖:一钵饭,一碟菜,还有鱼。 被饭噎住了,母亲端来一杯凉开水。 饭被吃光了,菜被吃光了,鱼被吃光了。 母亲问: “饱不饱?” “饱了。” 母亲露出了微笑。 2003\6\10
母亲的叨唠
几乎每个人都遭受过母亲的叨唠。 25岁前,觉得母亲的叨唠特别刺耳,心中厌烦,顶撞一两句后就避难似的逃了开去。 25岁后,觉得母亲的叨唠格外沉重,静静地听着,偶尔安慰一两句后,接着是一阵沉默。 母亲去世了,她的叨唠仍在耳边响起。 2006年11月1日
都斛烧鹅
有位朋友说到某个地方的烧鹅味道好,但据我的经验,除了儿时家乡的烧鹅外,其它地方的烧鹅只是一些品牌货,并不能与家乡的——“都斛烧鹅”的味道相媲美。 品评一道菜,讲究、色、香味俱全,但其中有主次之分,如一篇文章,词藻华丽固然不可缺少,但思想境界不高,无法动之以情,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而已。菜的主要对象是口,应以味为主,色、香为次。 菜的烹饪,以选料为上。食家们都知道,一只白切土鸡的味道胜过用任何方法炮制的饲料鸡。亦因如此,才出现“土特产”这个名词,如台山的“都斛菜花”、“大江马蹄”、“广海芥兰”、“北陡鲜蠔”等,它们是根据各地的土壤、天气及海洋的水流、水质的不同,对不同的动植物产生的不同影响,生长出一些公众公认口感特佳的东西来。 烹饪技术当然不可缺少,同一样东西,用同样的烹饪方法来制作一道菜,过熟或过生都会对这道菜产生极大的影响。但烹饪技术是一回事,口味独特是一回事,家乡风味突出在一个“土”字,所以要在“土”字上做文章。 儿童时期,我们乡下几乎每家每户在春节前七十到一百天左右,都会到墟买几只小鹅回来养殖,这些鹅我们称“年鹅”,意思是春节时用来打牙祭的。那时大人们天天要到田里劳作,照看年鹅的任务,就落到我们这些小鬼头身上。还未上学的,或者上小学的,一有空就赶着年鹅去村中的小池塘中或田野中觅食、嬉耍,除下雨天或天气特别寒冷外,从未间断过,通常是每天两次。喂养这些鹅的食物一般是田间种的菜(当时以萝卜叶最为普遍)、稻谷及吃剩的米饭。 离春节还有二十天左右,这些年鹅就被笼子关起来,不得出外活动,这叫“团鹅”。听大人说,通过“团鹅”,可以增加鹅的脂肪,软化鹅的骨胳。当年鹅出笼被宰杀的时候,体重在10斤左右,我记得家中养殖最重的一只达12.5斤。不过,我总舍不得杀掉它们,每次宰鹅时心里都特别难受。 宰鹅的步骤一般是先将鹅的咽喉割断,接着放血、拔毛,然后在鹅的下腹开一小口,将鹅的内脏挖出来,再将预先配制好的调味料放进去,调味料大多为新鲜大蒜、五香粉(或大茴、小茴)、南乳、生抽等。跟着,将鹅腹腔的开口用竹签缝好,最后是将一根竹管伸入鹅的咽喉处,将鹅吹成一个气球,用水草绑实,防止空气泄漏,这一着功夫的主要作用是烧鹅时让鹅腹腔的空气受热膨胀,增大里面的空气压力,让附在腹腔内壁的调味料向肌肉中渗透和令鹅容易熟透。此外,还要注意一点,鹅放入烧鹅炉之前要涂上一层老抽。 烧鹅炉外形象个放大镜下的馒头,用砖头石灰砌成,内里中空,上下开两个口,顶上的用来放鹅,下面的用来进柴。 烧鹅用的是从山里採回的山草、小灌木。有一件事很奇怪,同一样米,以不同的器皿来作炊具煮出来的饭口感有别,其中以陶瓷为上,铸铁锅次之,其它金属又次之;而烧饭的柴不同,味道也不一,这又以木柴为上,山草、小灌木次之,稻草又次之,至于用电饭煲则下下一等。烧鹅以山草、小灌木为佳,因其燃烧后的积炭所释放出的热能不像木柴那样猛烈,又不像稻草那样一下子就衰败下来,真是深得烧鹅火候的中庸之道。 一炉烧鹅一般是二到三只,这要视乎烧鹅炉的大小而定。每烧一炉鹅所用去的柴草不少,但一年只有那么一次,况且柴草是农民从山里採回来的。农民在金钱上显得吝惜,但在力气方面绝不吝惜,因为农民就是以出卖气力为生,他们世世代代在烈日下劳作,最大的奢求就是两餐温饱,最怕的就是政治上的风吹草动,所信仰的就是道德与气力。 当烧鹅炉达到一定的温度后,这要靠有经验的人来把握,他们认为可以了,就将准备好的鹅放入炉中去。鹅是用铁丝挂在一条铁棍上悬在烧鹅炉中,上面盖上一块铁板,靠炉壁的热辐射将鹅烤熟,时下虽有人用微波炉来烤鹅,但天然之味大为失色。 鹅烧出来后,色泽金黄微黑,皮虽不脆,但其肉质与风味,现时已难以再得。或许有人这样说,现在有谁为了这样一只烧鹅去下那样的功夫。他们忽略了一点,这种烧鹅在那个时候是自然而来,从不用刻意去追求。 家中数年前曾建过一只烧鹅炉,但自母亲去世后,就成了废弃之物,现时上面长满了野草,似是荒野中一座孤坟。 二○○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种花
看着阳台上的盆花,过去那些开着娇艳美丽的芍药、菊花、一串红、杜鹃如今只剩下一些枯枝,在寒风中无言颤抖,况如面对一堆残垣败瓦,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凄清;可那些从山里挖来的吉祥草,除了叶尖略嫌枯黄外,依然是绿盎盎一片,给人带来一丝生气;而仙人掌、仙人球则一年四季不改本色,酷暑、严寒、干旱、贫瘠与它们无缘。 乡下人种花是一件较为罕见的事。父亲是九十年代中期爱上种花的。那个时候,邻里有个叫“朱伯”的是供销社退休工人,老来有闲,玩上花草,他家的阳台上经常是红一簇、紫一簇、黄一簇,路人经过,总是逗上半刻,为花草送上秋波。父亲受到“朱伯”的引诱,也弄来几只花盆,种起花来。不久,我家阳台上也红一簇、紫一簇、黄一簇,路人经过,逗留时间也就长了一点,有时不经意赞美两句,父亲在旁听着,甜到心里,对爱好此道者,就挖上几株让对方回去栽种。只是乡下人缺乏这种闲情,是以同好绝少。乡下人关心的是田地、农时、化肥价格、水稻病虫害及一些非常琐碎的事情,如谁家的子女考上大学,谁家卖了一只猪,今天的菜价钱如何,谁家有喜事,谁家有丧事等。有时,圩里传来新事物,会讨论上半盏茶时间,只是最终属一时之兴,过后就忘却了。 后来,“朱伯”死了,他家的阳台上的花草没人打理,逐渐枯萎,红一簇、紫一簇、黄一簇也就不见了。父亲少了同好,对自家阳台上的花草也懒于打理,红一簇、紫一簇、黄一簇也逐渐消失,只有吉祥草偶尔开上几朵紫色的小花,但小得可怜,且零碎得很,以至再也没有路人注意它。 二○○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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