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七六年到七七年间,工艺厂成立了一个工艺美术设计组,由麦维匡师傅领衔,马明辉、袁丽华和我,是麦师傅在工艺厂的第一批门徒。 麦师傅科班出身,功力深厚,而我们三个画龄虽不短,但都只是从未经过正规训练的“好色之徒”而已。其中:马明辉来自水南,因从小就喜欢画画,他的岳父又是工艺厂最早的打金师傅之一,工艺厂初成立,就被推荐进来,比麦师傅还早到;袁丽华是红卫中学应届毕业生,年方十七,在校时是美术组的佼佼者,父亲又是革命干部,正是理想的培养对象;而我呢,插队端芬农村当了六年知青,刚被招工回城,因在填表时,在“有何特长”一栏内大言不惭地填上“美术、音乐”,所以也侥幸地被当成人才招罗进来了。 三人有幸跟随一位身手不凡的大师学习,无不战战兢兢。 麦师傅严格得有点过分,我们有时会有点不服气,有时会佩服得五体投地。 麦师傅最反对临摹,我们在他门下学画,惟有遵从教诲。要练好基本功,惟有写生、写生、再写生! 那时有好长一段时间,几乎在每天的凌晨,我们四人都会在约定的地点集合,步行出发,日出前已到达目的地,太阳出来时候,已经勾好构图。待一切准备就绪,即义无反顾,心无旁贷,眼看手追,手起笔落,一张水气淋漓的水彩风景速写,半个小时内一气呵成。那情势犹如惊鸿掠起,快马奔驰,如今想起仍有几分快意。 当时,我们的画具非常简陋,一个小学生用的讲义夹,或一块小木板,夹几张天桥文具柜九分钱一张买来裁成九开的纸,一个破水杯。 麦师傅说,工欲善其事,先必利其器,我们需要每人拥有一个写生画夹。 此前,我们并没有见识过只有专业画家才会拥有的写生画夹,这似乎是个异想天开的奢侈主意,在当时的条件,要得到一个画夹,谈何容易! 广州文锋文具店偶然会有售?师傅打听过了,价钱不菲!我们这班穷学徒,一个月才十几元工资,麦师傅你买得起,我们可买不起啊! 麦师傅决定向厂领导提出,让厂领导出钱。主意好,我们是为革命学技术嘛,用的又是业余时间,领导会支持。 我们想象得太美好了,领导不买麦师傅的账,冷水当头就泼下来:“写生是你们的业余爱好,要买自己出钱。” 从不向困难低头的麦师傅锲而不舍,又提出另一个办法,自己动手做! 好!大家兴奋起来,动手做总比花钱买便宜。麦师傅拍胸口,他会做,他可以教我们。 可是,所用材料如何解决?三夹板,麦师傅说有办法,找管仓的培伯,工艺厂的仓库有不少边角料可用;白乳胶?马明辉自告奋勇到贝雕车间去“偷”。至于画夹必须用的布料,就只有各自回家想办法了。 “开玩笑!每人每年只有一丈三尺六布票,做衣服尚且不够,怎可以让你拿去做画夹!”家长们几乎同一口吻。 布料是制作画夹最主要的材料,解决不了,计划就告吹了。 麦师傅面临一个抉择,没有人逼他去作这个抉择...... 那时,有一种布料叫“的确凉”,非常昂贵,但却只需用五折布票即可购买到。那是极少数有经济基础的人家才有能力购买的高档商品,我们这些穷画佬,连到商店去欣赏一眼的胆量也没有。而麦师傅早前竟用他所有的积蓄买了一块回来说要做裤子。 按我们的小人之心猜测:师傅都年过三十了,是时候改变一下一贯的寒酸形象,换一条时尚点的“的确凉”裤子,打扮得光鲜一点,好易于找个女朋友啦。 一个星期六,麦师傅把我们叫回去,说已经解决了布料问题;没有三夹板,却有五夹板,更结实。白乳胶,马明辉即时就“偷”到手了。 很激动,马上就可以动手制作画夹了。 惨不忍睹的一幕是,麦师傅把那块我们看来那么珍贵的“的确凉”,用剪刀残忍地裁成了四个大方块。老实说,当时我真的很心痛!我相信马明辉和袁丽华也会有同感。 那天,我们四人从天亮忙到深夜,锯木、喷水、裱纸板......一连十几个小时在设计组的房间里忙个团团转。 与其说是我们四人在做,不如说是麦师傅一个人在做,我们只是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当打杂,甚或说是在一旁帮倒忙。 心急地等了好几天之后,画夹经过压平、风干,终于人手一个了,爱不释手啊。 这之后,我们每次外出写生,这个灰色的高档“的确凉”画夹就一直伴随着我们。 我经常会想,它,本来是穿在师傅身上的一条非常光鲜的,可以向人炫耀的裤子的一部分。 可怜我们的麦师傅,好多年后,还没有筹到钱买一条好一点的新裤子。 为了不辜负师傅的苦心,我很努力地学画。虽然师傅曾断言以我的资质,在画坛上成不了气候,但我毫不气馁。 数年转眼就过去了,我的画夹已经变得色彩斑斓,残破不堪,四角破了,露出了里面的五夹板。 我的画艺确实没有很大的长进,但我用这个画夹画出的画,总数也不下数百上千张,也算向麦师傅交待得过去了吧。 [此帖子已被 下里巴人 在 2008-8-4 4:59:05 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