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线，四季如线——赏读吴冠中《画里画外》

也也 · 发表于 2008-4-5 14:5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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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读吴冠中《画里画外》

下雨了，线状的雨丝在身前身后飘忽，如酥，清凉，舒缓了酷热带来的紧张烦躁。行人、车辆，在柔曼的雨线中，松弛下来，慢悠悠。已是初夏，雨水仍保留着春天的情意，从空中到地下，一条条绵绵的线，不绝，如缕。

“春如线”，吴冠中说，“我有不少画作以‘春如线’命名。‘春如线’是牡丹亭游园惊梦中的一句唱词，以‘线’书写春意，情脉脉，我乐于借用。”因为“线”的情脉脉，在吴冠中的眼中，这个世界，几乎都是线和线的组合。公园里，青松抽出新芽，松针挥舞，风筝之线从树梢延伸，城市里，线群交谱，空间犹如网格。桥是线，风是线，流水也是线，“线，身段不同的线，风韵各异的线，都在荡漾……”

究竟是画家。

线条从春天生发，变奏，传送，有了花的夏，红树间疏黄的秋，和树干萧索的冬，于是，吴冠中的画作，我惊讶于线条的繁多，线条的变形，线条的奇诡。在《葫芦水榭》里，线条是曲曲蔓蔓的葫芦藤，《人之家》只有黑白两色，浓淡厚润的墨彩写意中，线条或瘦瘠，或丰腴，营造静谧雅致，玲珑错落，江南人家景色呼之欲出。《帆与网》的帆身“杆线错综……浑身线纹画出了现代绘画，现代审美感”，整一幅画，就是大小线条的集合纵横，色调的阴阳变幻。再看《野菊》，背景深沉，斑斓的花瓣婉约柔和，可那花茎，纤小，笔直，如一根根银针，在幽暗中闪亮，炫耀。《生命》是一簇簇苇草，倔立在黑暗中，ffice:smarttags" />ersonName ProductID="吴" w:st="on">吴ersonName>先生说，这是“生与死的线条在碰撞，在拥抱”，从中感受生命的生长和凋谢。

这么多线条，横的、曲的、弧形的、几何形的，构成世界的明亮和幽微。和这些多情的线条邂逅，成为解读吴冠中画作的第一道门槛。

然而我是不懂的，《画里画外》买了很久，一直没有细读，翻阅书页，常常在那些变化莫测的线条前，费尽心思打量，猜想，作者下笔的姿势，汹涌的想象，画外之意。书里选的作品，基本是花卉、树木、江南水乡景色，节奏明快，疏朗有致。在画作的审美上，我更偏向雅致一点的风格。对ersonName ProductID="吴" w:st="on">吴ersonName>先生这些画，说不出奥妙，就是喜欢。

然后，出其不意地看到这句话，“前几年ersonName ProductID="和汪曾祺" w:st="on">和汪曾祺ersonName>先生交谈，他说生平一大憾事就是没有从事绘画。我说正相反，我遗憾没有从事文学。”多有意思，不过更有意思的是，耆耆老年的ersonName ProductID="吴冠中" w:st="on">吴冠中ersonName>先生，竟这样形容，“文学是不可能成婚的变情，偷偷的私情”，之切，之恋，之痴，尽在其中。这让我对他画外的文字，有了更大的好奇。没想到，今晚的凤凰卫视节目，就是对ersonName ProductID="吴" w:st="on">吴ersonName>先生的专访，有句话印象很深，他说“文学产生于思维，美术耽误于技巧”。不知怎样阐释，是否可以这样理解，文学需要想象，需要意境，文学的美来自于文字激发思考的愉悦，而美术技巧，恰好制约思考空间，抑制个人风格，只能生产面目模糊的作品。所以，不管文学还是美术，吴先生反复提到一个“情”，情，偏于自我感受，偏于思考，《泉》的作者安格尔说，有了深刻的思维和崇高的激情，艺术就有生命。

《画里画外》的文字，经过吴老先生的深刻思考，或者说，在不断的思考过程中产生这些文字，简约，跳跃，立体，鲜明，画面感强。阴柔如太湖岸边苇草，柔软，弱不禁风，雄健则象江中帆杆，刚直，乘风破浪。从京剧大师赵燕侠的表演，联想到梵高的画面；在贾岛鸟宿池边树的诗情里，探究人生流变之惑，沧桑之美；从解说“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意境，到《清明上河图》船群乱而有序的结构美；说“变形”、“逸品”、“艺术的无中生有”，追忆自己的婚礼，父亲的喜悦，从上坟中感悟叛逆和创造的关系，评“胸有成竹”的因袭守旧，“心有灵犀”的新异奇巧……这些文字，有一条线始终贯穿着，艺术。每个话题，甚至每个小细节，最后指向的还是艺术创作。因此，全书形成了这样的特色，文为画而生，又逸出画之外，自成格局，画因文而灵，又不依赖文字而存在，独具美态和雅趣。吴先生在自序里，为自己的书这样下定义，“画里画外，情固相通……混淆乱弹，各失千秋”，如此说来，实在是谦谦君子。从他的文字里可读到色彩、线条、声音、节奏和韵律，在一幅幅情性谐美的画作中，也看到了思考，痛苦，看到激情和蜕变，看到作者一以贯之追求美好的独特韵味。

春如线，吴老先生喜欢“线”的缠绵深情，其实，何止春如线呢？在《画里画外》，四季都如线。荼，是他喜爱的另一个名字，几乎所有作品都题上，什么意思呢？他解释说是强烈，象火一样热烈迅猛，他以如此激烈的热情描画心中影象，看笔下文字，画中情景，已非具象的客观的某一个，而是经过筛选、过滤的另一个世界。水墨画《长日无风》的创作，来自一块大理石的天然纹理，似见树影、鸟形，吴老先生信笔涂抹此画，他说“作者倾吐的，是长日无风的宁静”，此种宁静，就是他的最高境界吧？

夏季的天空，依然是春的气息，这两天不停下雨，窗外雨线透明，空气情意脉脉，断断续续将《画里画外》翻完了，合上，看封面年轻的吴冠中，再翻开，扉页是暮年的吴老先生，从青丝到鹤发，只在一瞬间，一瞬是个点，生发开来就是一条线，一条美丽的曲线，柔中有刚，缠绵律动，有风骨，有意境。

（《画里画外》，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2年出版）